距离通天之器开启，倒数的第四天。
清晨，子桑铃从熟睡中醒来，明明苦练了一晚，却不觉浑身酸痛，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纱斜斜地照进屋里，有微尘浮动。
清凉的空气带着甜腻的气息。
“下雨了？”子桑铃推开窗户，望着有些湿漉的庭院，痴痴道。
“咦？”她注意到院落的一角，站着一个人。
他腰侧挂着横刀，背对着她，凝视着满院的火烧兰怔怔出神。
子桑铃看到他的衣角还滴着水，像是淋过雨的模样，不禁好奇地喊了一句：“徐子衿，你一整晚都在这里？”
徐子衿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嗯，在想一个问题。”
“你在这里想了一整夜？”子桑铃惊讶道。
“是吧。”徐子衿按着刀柄，正想说些什么，忽听一声童稚之音传来：“子桑姐姐，徐哥哥好！”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宽衣大袖的霍安的头上骑着一名笑容甜美的小女孩，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令人瞩目。
“两位早啊。”霍安温雅道。
“叫上亚瑟娜姐姐，咱们出去踏青吧！”霍文心提议道。
子桑铃踮起脚来，捏了一下小文心的脸蛋：“好啊，我这就去叫她。”
“既然是要出去，我还是换件衣服好了，半边身子都是湿的。”徐子衿笑道。
徐子衿再次回到众人之中时，穿着一件玄色的长衫，交领右衽，衣带当风。腰配横刀，除了一丝儒雅之外，更显得威武不凡。
子桑铃只是去叫亚瑟娜，早早地便回到了这里，一见徐子衿这幅打扮，好奇问道：“哪来的长衫，还挺适合你的，反正靖远军军中一向尚黑。”
“无聊时在叶护城中瞎逛看到的，这里穿回夏服，不必担心有突厥人的袭扰，何况从夏国来此经商的商人本就多，夏服在此地也颇为风尚。”
徐子衿言罢，不再谈及这个话题，与众人一同走出霍府，瞧见有两辆乌蓬双辕马车候在外面，马夫见了霍安与霍文心，急忙躬身行礼，作为主人，霍安与霍文心坐在前一辆马车上，而徐子衿则要与子桑铃，还有亚瑟娜共坐于一辆中。
这就显得很尴尬了。
“不许坐过来。”虽然车厢内部很宽敞，坐垫上足够容纳三人，子桑铃却不许徐子衿靠着她坐。
自然，以徐子衿的性子，大喇喇地坐在上面，子桑铃也无可奈何，就是两个人靠得太近，子桑铃不知不觉回忆起前几日，被徐子衿怀抱住的情景。
性子十分要强的人，两颊飞红。她也感觉到了什么，强稳着心神，忍住不发。
子桑铃忽道：“你最近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比如？”
“话多了些，人也好像容易亲近了一些，你是不是病了？没吃药？”
亚瑟娜不由得地笑了起来。
徐子衿也笑道：“这样不是更显得亲切么？”
子桑铃摇头道：“怪不习惯的。”
“人有很多面不是么？也许我本该是一副活泼开朗的模样。”徐子衿喃喃自语道。
他这话说得很轻，神情上流露出于平时截然不同的柔和，他掀开一丝车帘，金色的光阳斜斜地照进来。从子桑铃的角度看去，徐子衿好像沐浴在光明里，这时她才恍然惊觉，靖远军这名校尉，也不过比她大了三岁，在夏人的国度里，才是刚弱冠的年纪。
人的一生很漫长，对国力强盛的夏国来说，二十岁也只能称得上是少年，青涩、懵懂、充满对未来的向往。大部分人这个年纪才刚刚从各地的书院或者国子监毕业，入伍从军，或者登上庙堂。
本该是像火焰一般炽热的年纪，到底是经历什么，才会像现在这般沉默寡言。
他与谢望之又有怎么样的故事？
寻觅了一个不知道信息甚至名字的人……十五年？
徐子衿，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徐子衿枕在车窗上，瞧见两旁的景物飞一般的往后移动，渐渐地街巷城郭隐去了，换成了茫茫草原。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忽然扭过头，恰好与子桑铃对视起来，两个人的清眸里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于是那种奇异的幻觉又在徐子衿的脑海里出现了。
这一次更清晰，他能感觉到自己替代掉了那个男人，以徐子衿的身份出现在了幻觉里。
依旧是落着满天大雪，不知名的女子一身素白，手中执着伞，款款而来。
她朱唇轻启，说着什么，落到徐子衿的耳畔，一阵温暖。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徐子衿轻声道：“好想你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与那个女子都微笑起来，远处云山飘渺，正被仙雾缭绕。
……
……
不知过了多久，且听车夫长长“吁”了一声，飞驰的马车终于停靠了下来。
知道到了目的地，众人陆续下车，徐子衿回过神来，却不像以往表现的那般抵触，甚至有些留恋那时的景象，当他走出马车后，子桑铃也才惊觉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
“子桑姑娘，你还好吧？”亚瑟娜问道。
“没事啊……奇怪，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子桑铃自言自语似的下了马车，春风自东吹过，拂起少女的裙摆。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大湖，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粼粼波光。不知名的花卉灌木静静立在蔚蓝的天空下，摇曳了一池芬芳。
或许是靠近水源的缘故，有一片矮树林就在不远处，霍安牵着霍文心的小手，领着他去那边摘着野果；两位马夫拿出长长的锦绣帷幕与细瘦的木杆，找了一处视线辽阔，风景优美的地方，围扎起来。又搬出雕刻精巧的食桌、坐席、软垫，开始布置。
看到这一幕，子桑铃不禁回想起昔年在洛阳时，尤其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洛阳城中家家户户便会来到洛水边上踏青郊游，水边宴饮。
仔细盘算一下，从自己离开洛阳老家，开始查询那个人的踪迹起，到如今似乎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虽然子桑铃对于自己长大的家族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此刻在异国之地，睹物思乡也是在所难免，不觉一阵怅然。
子桑铃想罢，忽然有些明白徐子衿为何看起来那么冷漠了。
自己十七岁，刚过及笄的年龄，不也是一个人，因为某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行走在漫漫长路之上么？
十七岁的女儿家，正是晴日对镜梳妆懒，陌上回眸惊流年之时。
二十岁的少年郎，也本应该宝马轻裘，不惧山高，不畏水远，傲视世间，睥睨天下。
两个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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