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穿窗的斜阳光柱，映在陈子言颀长清瘦的身体上。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凝结了一样，毫无声响。他微微动了动眼睫，眉心微舒，缓缓睁开了眼。
“扇子……”陈子言喃喃道。
房间的隔壁传来了交谈的声音，一个是薛白，另一个是陈子言从未听过的声音，但他的声音纯净，极富磁性。
“云生，你可知有何种方法才能让那女妖离开陈子言的身体吗？”
“妖生千年，各有所念。”另一个声音略停滞了片刻，“薛兄可曾见过那妖？”
薛白道：“女童状，手捧画扇，心口有血。想必生前死因极惨，才能凭借仅存的魂魄，幻化成妖，欺骗世人。”
“画扇？”云生眉心动了一下，“若是涉及画扇，倒可以请阿姊来帮忙。”
“你是说——云杉月？她怎么样了？”薛白脸色一沉，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阿姊她很好，当个隐士虽说冷清了些，不过也挺快乐的，不是么？”云生的嘴角悄然勾起了一丝弧度。
薛白不自然地攥紧了手边的毛笔：“我已经有近一年没见过她了。”
云生粲然一笑：“阿姊送的判官笔，薛兄还留着呢？其实吧，阿姊用不惯它，我才叫她送给别人。”
“你莫要取笑我了，倒是你——”薛白心口感觉堵得慌，便道，“陈子言的事，还劳烦你去告诉杉月一声，毕竟，我知道不是他杀的竹隐，他也是受害者。”
“晓得了晓得了。你身为四君子之首，还是要看好他的，怎么说他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云生站起身来，推开了陈子言的房门，话却梗在喉间，愣了半晌。
“薛兄，陈子言呢？”
面前，是大敞的窗门，在幽幽地刮着冷风。
———
“我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陈子言被长时间的跋涉折磨得苦不堪言，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叫他不能停下来。双脚也似乎不受控制般，机械地向前行走。
他手捧几个画扇，微微喘着气。烂泥啃食掉他的脚印，腐叶吞吃了他的背影。除了脚步声，这里尽是一丝丝阴冷之气，陈子言很是怀疑这里是否是过路人的陈尸之地。
这一日不过午后时分，行了几个时辰，四周树枝交错纵横，见不得什么光亮，兴许夜幕早已降临。
陈子言的手微微一动，一阵冰凉的微痛感化作水滴流入了他的袖口。那雪花洁白似玉，像柳絮杨花随风轻飘，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地上。
“下雪了？”陈子言有些诧异，似乎在他的印象中，金陵城便是很少下雪的。
他抬头一望，远处的千山万壑，无所谓天，无所谓树，全都笼罩在云雾中，这倒是将心中的不快和阴霾驱散了些。
雪愈发繁密，陈子言回神过来，但见云雾中浮现了一团白影，千千万万朵雪花将一个盘旋飞舞的人影裹在其中。
“到了这里，你还敢跟随？”身边响起了一个洋洋盈耳的声音，却并非江南女子那般柔柔弱弱。
正在陈子言屏息凝神之时，借着雾岚，那人的面容隐匿在其中，只听得“喀喀喀”的靴子之声，从远处沿着林中小路响来。
这人走得甚慢，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便如踏在陈子言心头。一个长长的身影借着月光映在地上，随着脚步声逼近，陈子言刚想躲起来，却发觉双腿似有千斤重，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迈开。
半晌，那女子停了下来，雪中静得出奇。突然一股翻涌的气流直指苍天，陈子言周身飓风四起，一个白色的身影冲天跃起，已纵到了路旁旧房的屋顶。
那女子头戴帷幔，全身素雪白裳，遗世而独立。
“还不速速现身？你打算跟我到何时？”女子的声音空灵而悠长。
陈子言刚想开口，身边却响起了一个极其尖利的声音：“云小姐，别来无恙啊。”那人双足力蹬，同样跃上了屋檐上。
对方亦是女子，身着黑色便服，长发高高捆起，眼神空洞却带着狠厉。
“又是你，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
黑衣女子道：“我变成如今的模样，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就是看不惯你云杉月可以悠然自得地当个隐士，我却要天天提心吊胆地活着。”
“杀人偿命，天理所在。”云杉月冷声道，“和你这种人，我实在不愿多言。”
陈子言看得出神，一听此名，陡然一颤，心道：“莫非是菊公子？竟然是位女子。”
云杉月一抖袖口，一面折扇划落在她掌心间。扇一开一合，陈子言本来面色已然放缓，却又倏地冻了起来。原来那扇不是以细长竹片为骨，而是以锋利的短剑。
二人打斗之间，想必并无人注意到陈子言。正这样想来，他看了一眼怀中画扇，又看了看云杉月手执那面，默默思忖：“莫非云杉月便是昨日那女童口中的‘小姐’？”
忽然，云杉月一扬手，将折扇向空中一掷，手心一团橙黄光芒迎风而起，细看摇曳似一朵绽放的秋菊。黄光之中，折扇渐燃渐炙，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逼近，所到之处，锋芒乍现，削铁如泥。
黑衣女子在光芒之中脸色愈发苍白，飓风四起，她瞳孔放大，节节后退。陈子言脚一软，画扇洒落一地，在此时显得格格不入。
本来相较于屋檐上，这边的声音根本不值得一提，却不料，那黑衣女子的眼神登时向周围望去，几乎是和云杉月同时锁定了陈子言的方向。
二人俱是一惊。黑衣女子先行一步扑了过来，陈子言刚想跑，奈何双腿不能动弹，心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时间到了，该去找我家小姐去了。”
“你究竟在我的身体做什么？”陈子言百思不得其解。抬眼看，那黑衣女子已然到了他身边。手臂一环，一把短刀早已架在了他肩上。
“放开他。”云杉月道。
“如若我不放呢？”黑衣女子挑眉道。
“你我之间的恩怨，为何要将一个凡人卷进来？”云杉月跃下屋檐，与陈子言平视。
“凡人？”女子冷笑了一声，“我可从他身上闻出了不一样的气味，一种妖很是喜欢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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