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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旧书室的角落里，倚靠墙壁竖放了一张古琴。初见时陈子言并未发觉，只听到风一吹，一隅叮叮当当传来清脆的响声，似美人耳旁倾诉。月光泻入窗子中，长琴的轮廓才渐渐浮现出来。
陈子言轻抚琴身，却登感一阵寒意。这张古琴落满尘埃，怕是年代许久，加之金陵城天气回潮，木头已渐渐生了青苔。
他并不修道，却也能算得上一名琴师。意兴正浓，便拨弄起几根琴弦。起手落手间，泠泠七弦，《风入松慢》，仿佛汨汨流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
这时，琴旁轻微的敲击声再次响个不停，陈子言停下来，发觉原来是琴穗紧贴着的一块藕色玉璧。他捧起来看个不停，只道是块价值连城的玉石，不知是何人将它遗弃在这里。
他将古琴横放在大案上，又将玉璧擦拭干净摆在琴旁，便动身下楼了。站在楼梯处四周环望，却未发现梅公子薛白的身影。正心道薛白是否出门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陈子言等了片刻，薛白依旧没有现身，他这才肯定了这间阁楼只有他一人。
“这么晚了，除了梅公子，不该会是其他人了。”这样想着，陈子言打开门闩，缓缓推开大门。
第一眼，陈子言没看见造访者，第二眼，他才看见站在门外的是个矮他一头高的小女孩。
女孩怀中抱着十几把扇子，眼神空洞地望着他。
“小姑娘，你可是有什么事？”陈子言的语气一贯淡然，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
“哥哥，买扇子么？”女孩眨巴着眼睛。
陈子言摇了摇头，神情始终保持着平静。
女孩不放弃，视线落回怀中的扇子上，脸上泛起笑容：“哥哥你看这扇子上的图案多美啊，是我家小姐画的呢！”
她咯咯地笑出声来，自顾自道：“你看，这个是白马，这个呢，是竹子。还有这个，你看你看……咦，那只小鸟的哪里去了？”女孩说着，蹲下来将怀中的扇子放在地上摆放整齐，不断寻找小鸟图案的那张。
陈子言亦俯下身子，心思自然不在那张小鸟扇子上，而是望着女孩轻声道：“你家离这里远不远？”
女孩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进他的话。陈子言也不急，只是说道：“快回家去吧，你家小姐怕是要等急了。”
“啊，我想起来了！”女孩登时站起来，望着地上的扇子，使劲地锤了一下头，“小姐把那面扇子送给了一位将军。”
“将军？”陈子言一抬眼，目光朝女孩的身影望过去时，脸上的血色刹那间消失殆尽。女孩心口处的衣衫已沾染了一片红晕，方才正是扇子挡住了这滩血迹。
“你受伤了？”陈子言蹙起眉头，关切地问道。
女孩如梦初醒般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小声嘟囔道：“没事的，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陈子言心生疑虑，却还是大敞门户，道：“外面风大，你进来吧，我看看这里有没有外套。”
女孩半晌才点了点头。她拾起扇子，可刚一跨入门槛，却浑身一颤，当即收回那条腿，退回到了门外。
“里面有人……”她颤声说道。
“这里只有我一人。”
“真的吗？”
陈子言点了点头。
女孩咽了一口唾沫，还是心有余悸地进了大门。
陈子言转身进了一扇门后，一盏茶的时间便端着一碗热粥走了出来，放在了女孩的面前。
女孩看了看热粥，下意识地舔了舔冷风吹裂的嘴唇。她端起碗，热粥缓缓流入喉间，如暖流涌入心坎。
“谢谢哥哥。”女孩的眼角渐渐湿润了，“我还是第一次喝到热粥。”
陈子言疑惑道：“你家待你不好么？”
女孩摇了摇头：“不是，只是那里太冷了，太冷了……”说着，身子竟微微蜷缩了起来。
陈子言见状，刚好想起自己方才在橱柜发现的旧外套，本想赠予面前这个瑟瑟发颤的女孩，一起身，谁知那女孩也跟着站了起来。
“到点了，我该去找我家小姐了。”女孩颤颤巍巍地向门外走去，弱小的身躯怕是一碰便倒。
“你等等。”陈子言劝道。
女孩不听，只是捧起画扇，口中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可是，几乎是女孩刚碰到门闩的同时，门外再次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她的脸陡然变成灰黄色，膝盖一软，如冷水浇身，瘫软在了地上。
满屋充斥着惶惶不安的气氛，陈子言心道：“莫不是梅公子回来了？”他正要开门时，却见女孩拼命地起身奔了过来，躲在了他身后。
“别开门！”女孩全身哆嗦，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仿佛外面来的是恶鬼要向她索命。
“应该是梅公子回来了。”陈子言道。
“不要开门！”女孩怯生生地说道。
“那就不开吧。”
可门外之人怎会知晓陈子言的意思，话未说完，两扇门就“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薛白清冷绝尘地立在门口，一身红衣张狂翻飞。他手持一支约莫三尺长的红色毛笔，笔头尖细，笔把粗圆，绝非写字使用。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薛白口中念念有词，虽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
毛笔汇聚灵气，渐渐浮于薛白的两掌之间。女孩尖叫了一声，闭目捂耳，不敢再听再看。
“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薛白置若罔闻，依旧道着古怪的咒语。
陈子言按捺不住，道：“梅公子，你这是……”
薛白眼神凌厉地一瞥，忽道：“梅花易数，开！”
他的面前，渐渐浮现了一幅八卦阵图，阴阳两极在中心不停地旋转，越来越快，直至黑白完全混为一体。
掌心的烈焰腾然而起，红梅如火扶摇盛放。此时，毛笔浴火而不燃，笔尖一转，直指女孩的方向。任她四处逃窜，却逃脱不掉。
画扇撒了一地，陈子言惊于眼前所见，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尚未看清薛白脸上的神色，眼角已然掠过一道红光，如离弦之箭，来势凶猛。
陈子言转头看向那女孩，她竟纵身向自己扑了过来，刹那间，满眼流光，华彩流转。
他有言却无声，只是定定地一望，头中便一阵晕眩，伴着阵痛，最终失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