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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客，客寒山，拥雪衾绸暮烟……”
我走到未名湖前，掬水而饮，不知何时，朦胧的湖畔深处已经有人撑起船桨，唱起了山歌。
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这支老山歌一唱就是十年。
我叫袁芷，元景十七年，是我在向南山生活的第十九个年头。小的时候总有一位年长的摆渡人，慢悠悠地划着小舟，就站在船头开嗓，我有时坐在湖畔洗衣裳，耳濡目染就学会了。
摆渡人不知换了几位，但他们似乎都会唱这一支山歌。
“阿芷！”我还在伸着脖子看小船的影子时，身后有人叫我。
是个背着大箩筐的姑娘，身着白色纱衣，眉眼间含着笑在朝我招手。
我抖下手上的水珠，遥遥朝她挥起手来：“姐姐又去打柴了？”
她应了我一声，坐在我的旁边。
歌声未歇，小船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
我蹲坐在岸边，捡起一件待洗的衣物，浸泡在了未名湖中。拿起棒槌捶打时，小船停在了我的面前。
摆渡人从小船里走出来，他是个眉目慈祥的老人，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双手缩进袖口中，跟先前几位总是一摆脸色的，这位显然是更受人尊敬。
我和姐姐行过礼，只听他指着我，慢吞吞道：“袁芷，是你吗？”
我点点头。
“上船。”
姐姐在旁边错愕地看着我，我更是一脸茫然。
“外面有人找。”
有人找我？怎么可能？我一动不动。
“真的有人找你。”摆渡人诚恳道。
“怎么会有人找我？”我虽满脸疑惑，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迈了步子，我相信他不会诓骗我。
“阿芷，你什么时候回来？”姐姐在后面问。
我道：“很快，衣服还没收。”可是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不知道。看去摆渡人时，他却刻意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登上小船，摆渡人伸出双手撑起竹篙，划着小船消失在了雾霭深处。
摆渡人的技术尚可，小船如一片叶子，平稳地掠过未名湖。我拨开帘子：“船要划去哪里？”
他转过头道：“姑苏城。”
“姑苏城？”我暗暗揣摩这个名字，原来渡过未名湖就是姑苏城。
说来可笑的，我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向南山，未名湖的尽头究竟是哪里，这是我头一次听说。
过去的几年间，摆渡人的小船里，会时时载进来一些人，也会渡出一些人。我看着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也曾恳求摆渡人渡我出去看看，他们却不以为然。
现在他居然主动要求渡我，我自然没理由不答应。
我坐在蓬草堆成的椅上闭目歇息，中途小憩一会儿，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再睁开眼，摆渡人便道：“到了。”
我走出来，踏上了岸边。
西边的天空一片殷红，微弱的光芒清楚地分出了层次，映得未名湖似火燃烧。
岸边有个人身着玄色，仪态庄重，俨然不俗，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微笑道：“你可是袁芷小姐？”
我诧异地看着他，悄悄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心的汗珠。他并非是熟面孔，瞧这衣着，更不像与我有交集之人。
见我不答话，他又道：“在下乃姑苏城陈府的下人，特向袁芷小姐下聘书。”他一扬手，从滚边的袖口中拿出一张红纸，袖边刺绣在清风中徐徐飘动。
我接过红纸，上面尽是些我看不明白的黑色字迹，不过好像左下角有我的名字。
我迷茫地转头求助摆渡人，不知道他何时已经从我身后悄然消失了。
唉，我又不识字，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了。
“小姐可是答应了？”那人在旁边小心翼翼道。
我反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姑苏城？”
“即刻就能启程。”
我喜道：“当真？”
他指着身后：“千真万确，陈氏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我随着所指之处望去，那马车披红挂彩，看着着实喜庆。我忍不住向前走去，想不到出山还能有这等马车接送，怪不得他们都争相想要出山。
他扶我上了马车，纵马向着北边而去。
拨开帘子，黄昏的光线照得我眼前发白。透过云层，清冷的月光穿过柳叶映在湖面，朦胧间，一朵荷花若隐若现。湖岸上有十几处红瓦客栈掩映其间，桥上有行人撑伞似在挡雨。
“请问，这桥叫什么名字？”我试探着问车夫。
“十四桥。”车夫抽出空隙回头应我，“小姐莫急，十四桥向北十里，就是陈府。”
我对桥边湖面上矗立的一块巨石颇感兴趣，遂道：“我想在这里下车看看。”
“这……”他似乎有些不情愿，“还是等到陈府再说吧，我只是个赶车的下人，小姐莫要为难我。”
我怎地为难他了，莫名其妙。
———
整个小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马车一路向着城北而去，许久之后，停在了姑苏城陈氏的大门前。
车夫为我拨开帘子，拱手道：“小姐，到了。”说着向着陈家两个门公瞥了一眼，悄悄在我耳边轻声道：“在下告退。”
我下了轿子，站在门前伫足。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悬着楠木牌匾，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即使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必是大户人家。
门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公子他不方便迎轿，只得劳烦袁小姐亲自登门。”
“无妨。”这我自然不在意，耳边传来爆竹声，一路来时也见街上闹市，不如先去那里找些食物。
我刚想离开，门公却将我拦住，我不解道：“多谢陈氏招待，可是还有什么事？”
两个门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陈公子还在等小姐，小姐莫要让他们等急了为好。”
陈公子？等我作甚？
我似懂非懂地跨入陈家，刚进门脚下便是红毡，一边感叹着大户人家果真气派，一边又有许多侍女跟来，带我进了西边的一间小屋子，说是要给我梳洗打扮。
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衣衫褴褛，穿着的还是在向南山的那件浅色外衣，来到姑苏城换一身衣服，也对。
她们为我选择了一件红衣，又长又厚，走起路来还得小步小步的，最重要的是，最后还往我头上披了个红布，说是叫红盖头，好看。
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反正挺不舒服的。
我掀开红盖头，刚向桌上一撇，她们便尖叫着跑来：“小姐，万万不可。”
我道：“带着这个路都看不见，还怎么放爆竹？”
侍女道：“爆竹不用您放，我们来。”
“你们来？那这算什么？”话没说完，忽有一侍女道：“到时辰了。”
到时辰了？该用膳还是歇息了？
我被她们搀扶着步出这里，盖着这破布，路也看不见，心中平添了几分怨气。
“小姐，您就听着司仪的话，一会儿陈公子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哦……”侍女的声音随之而去，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几步，跨过门槛，似是进了一间屋子。
忽然，有一处温热握紧了我的手，在我耳畔小声道：“你终于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