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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哼”了一声，把球传给了一旁大呼小叫的程观月。
程观月接球之后心中还在抱怨。马良拿球之后发了一两秒的呆，使他们失去了最佳的快攻机会。
可是，刚才队长和詹铭志之间的气场有些奇怪。
程观月放慢节奏向前场推进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马良和詹铭志，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超越自己到前场去落位。
可程观月敏感地察觉到，刚才确实发生了什么。
程观月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自己是一个较为敏感的少年。他曾经经历过很长时间的那种时光——那种不断揣摩、不断讨好，不断察言观色又不断自我怀疑的日子。
他有那种敏锐的直觉，去捕捉别人内心情绪波动的蛛丝马迹。
程观月看了一眼马良，又看了一眼詹铭志，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詹铭志快攻中没有投三分，而是传球助攻马良扣篮得手。
詹铭志和马良合力断下了江涛的传球。
程观月的心中蓦然间变得亮堂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这两个高三的学长，虽然看上去水火不容，可他们，他们毕竟曾经是队友。
他们一定共同享受过战胜敌人的快乐，也一起承担过输球的痛苦。他们在比赛中也有过通力合作，就像刚才那样。
是……回想起了什么事吗……
程观月眼珠子转了转，招呼金小渝来挡拆。
如今的这两人，对挡拆战术已经是轻车熟路。金小渝挡人的质量，拆开的时机愈发精纯，而程观月则在金小渝的掩护下更加高效和如鱼得水。绕挡拆只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他可以急停、加速突破、投篮亦或是传球。这一切没有定式，完全根据对手做出的防守动作来进行最优的进攻选择。
程观月对挡拆的把握结合上自身的技术，足以令所有的对手抓狂和苦不堪言。他如同一条滑不溜手的鱼让对手无法捕捉。他并不和对方强行刚正面，反倒是先利用挡拆游弋到对手的较为薄弱的侧方，再发动攻击。防守强如白一帆，在金小渝的挡拆质量还没那么高的时候，可以利用身体的优势强行挤过，保证不失位的防守。但当金小渝和程观月令人吃惊的飞速成长后，如今面对柳月三中，那位名叫龚彦的控球后卫显然已经很难在防守方给程观月造成足够的麻烦。
金小渝上来挡人，戴杰也跟了出来。在程观月与金小渝擦肩而过的瞬间，金小渝突然发力，一面挡住前方的龚彦，一面倚住身后的戴杰，脚下像是安装者发射器，让他的身体陡然窜出，冲向内线，而在龚彦和戴杰之间留下一条狭小的缝隙。
那是最好的传球路线，他和程观月已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配合了。戴杰跟出来后对面的内线也几乎处于不设防状态，而此刻的龚彦和戴杰还在犹豫是否换防——这刹那的犹豫注定了他们没法及时回防了，只要程观月把球传过来，就是一个暴扣。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接到球。
金小渝疑惑地回头，看见程观月嘴角带着诡秘的笑。他正持球杀入内线，同时吸引了戴杰和龚彦的注意力，却依旧有闲暇冲自己摇了摇头。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程观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能够掌控比赛。这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之前从未有过，就好像整个比赛进程、在场上每一个人，都像是他手中那个正在跳跃的篮球一样，随他之心，为他而动。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白一帆对他说过的，所谓的对比赛的掌控力。优秀的球员在某些时候会产生一种感觉，好像整个比赛都在他的掌控中，就像是手中捏着的小宇宙。得分后卫感觉到篮筐如同大海一般宽广，再难的投篮只要一出手就会感觉到似乎一定会进；中锋在内线翻江倒海，手中像是安装了磁铁轻松收下每一个弹出来的篮板球；而控球后卫，像程观月这样的控球后卫，掌控篮球时几乎就像是在所有人的身上牵扯出一根线，所有人如同傀儡一般随着他的行动而舞蹈。
程观月从未想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那种他曾经期待过却从未出现过的境界，竟然在全国大赛的第一场比赛中出现了。
除了简单的助攻与得分，程观月发现，他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
程观月从人缝中钻出，杀进内线却没有出手，而是把对方的防线搅得一团糟。戴杰咬牙切齿地跟着程观月，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可事实上他连程观月的衣服都摸不到。他想明明两天前双方在打3V3的时候这个少年表现得毫无特色，为什么这场比赛竟然成了最可怕的因素。
当龚彦、戴杰和江涛张牙舞爪要把程观月围起来时，程观月觉得实际已经成熟了，于是将球分到外线的詹铭志的手中。
所有人都认为身处空位的詹铭志会投篮，然而詹铭志却脚步离地，直接将球抛向了半空中。
篮球飞得很高，划过美丽的弧线，从篮筐的上方飞过，向另一边下坠。然后，一个人影忽然爆起，在篮筐的上方接住球，顺势砸进篮网中。
雪白的篮网微微飘动，挂在篮筐上的那个人放肆地大叫一声，松手落地。
那是……马良。
15：21。
凤阳高中拥有金小渝这种变态身体素质的弹跳男，所以在提到这支球队的内线时，大家往往会想到光芒万丈的金小渝而忽视了马良。但马良身为凤阳高中的队长，连续三年以不到1米9的身高站稳凤阳高中主力内线的位置，绝非泛泛之辈。他虽然被金小渝掩盖了，但偶尔爆发出来的能量，足以让别人惊叹。
比如这一次空中接力。
马良的神情依旧很复杂。他完成了一次精彩的表演，本来应该畅快淋漓地发泄心中的快乐，可是他在大叫一声过后又深深憋住了——因为助攻他的，是詹铭志。
多么熟悉的传球。曾经他们是多么默契的搭档，在程观月到来之前，他是一次又一次接詹铭志的传球完成灌篮的。
那个时候，比起只喜欢低头运球的徐小松，其实马良更喜欢和这个“三明治”搭档。因为他会传球。就如同现在的程观月和金小渝，有时候一个眼神的交错，就能够阅读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于是索性转过身，低着头往己方半场跑。
程观月冲詹铭志挥拳：“干的漂亮，詹铭志学长！”
詹铭志看到程观月那了然于胸的表情，忍不住一愣。
程观月，难道……难道这都是你计算好了的吗？
你竟然能够阅读比赛到这种程度吗？不仅仅计算队友下一步的动作，甚至计算出更下一步的行动。
来不及细想，他赶紧回防。
对方终于开始改变打法，戴杰沉入内线要位想要强打金小渝。可金小渝死命掐着他的腰。戴杰觉得转身实在太困难，不得不将球传了出来。
篮球传到了大前锋何翔的手上。何翔向左试探步，忽然放球，朝已经露出了破绽的马良的右方进行突破。
可是球弹地之后，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手上。
詹铭志就守在那个位置，轻而易举将球断了下来。
“快攻！”他大喊，把球交给程观月，同时朝前场飞奔。
程观月拿球推进，晃开小前锋彭乾，把球交到了突前的尖刀马良手中。
柳月三中唯一回防到位的是江涛，他在内线等着马良。
和开局的情况如出一辙。
程观月给球之后就停在了原地，没有如往常一样继续穿插。此时的马良当然可以顶着江涛硬上，面对江涛他自然还有一些身体上的优势。可是更好的做法……
更好的做法，不应该传给左边已经完全空出来的詹铭志那吗！
马良已经收球，迈出了第一步。
程观月停在原地，看着马良的背影。他看不到马良的表情，也看不到马良手上的动作，只能看到马良义无反顾冲向篮筐的身体。
第二步！
程观月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传球啊……”
起跳！
马良跳起的同时，将球传到了另外一边。詹铭志接球，无人防守的情况下轻松上篮得分，把比分继续迫近为17：21。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快攻，他们已经打过无数次比这一次更加精彩的进攻。可是程观月却异常兴奋。他在原地蹦起来，大声叫道：“好球啊！”
这才是他要的结果。他本来可以直接把球传到詹铭志那里的，可是他偏偏要让球过一次马良的手。
他要马良投桃报李一般给詹铭志一次助攻。
他要马良回想起和詹铭志过去的那些默契，他想趁着比赛消解马良心中的芥蒂。
再多的言语都是空洞而苍白的，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能重新回想起、重新建立起那样的情谊。
马良看向詹铭志，詹铭志朝他伸出一只手。
“还记得吗，过去的我们，就是这样一起打球的。”詹铭志说。
“我忘记了。”马良生硬地回答。
詹铭志的神情一黯。
可是马良忽然伸手，与詹铭志击掌：“可我们接下来，可以一直这样打球。”
詹铭志脸上露出了笑容，可马良仍旧是冷着脸，继续说道：“喂，你可别搞错了，这不代表我已经忘记那件事情了。”
“我明白，队长大人。”詹铭志说，“可现在，先让我们一起，赢下这场比赛吧！”
马良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了。
那些已经尘封的过往化作无数碎裂的画片在他眼前闪过。他、徐小松、詹铭志是同一批进入凤阳高中校队的，他和徐小松早就相识，但与詹铭志却是同班同学。他们本来就是互相扶持互相温暖着的。面对胜利一起欢呼，面对失败一起接受。所以当去年预选赛中被淘汰、詹铭志忽然宣布退队时，马良简直快要疯了。
他在操场上拦住詹铭志，厉声喝问。他说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兄弟，他说难道你不记得我们当时的理想了吗，他说你是不相信身为队长的我有那个能力带领球队前进吗？他声色俱厉却是真正的色厉内荏，因为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软弱，因为那个时候他真的害怕了，他不像失去这样一位好队友，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好朋友。
可詹铭志的眼里只有冷漠，说出来的话带着无边的讽刺：“除非球队能够打入全国大赛，否则我绝度不会再回来的。”他说完就转身离去。那个时候头顶的路灯灯泡恰好出故障，灯光倏然而灭。马良看着詹铭志远去的背影，感觉自己被留在了黑暗之中。
被朋友背叛的滋味让他难以消受，那种恨意甚至超过了薛波对自己的轻视。所以他日夜咀嚼着对薛波的恨，却在记忆中几乎彻底删除了詹铭志的存在。
他只是没想到，詹铭志竟然真的如此……厚颜无耻，在球队打进全国大赛后，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球场上，站在另外一边的程观月看完这两人的击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
他们本该这样，他们本就应该是这样一支团结向上、亲密无间的球队啊！
程观月很高兴，因为他靠着自己的双手，努力将本已有了缝隙的地方，重新粘合在了一起。
在球场上，他们的对手从来都不应该是自己的队友。他们向着共同的目标努力，他们的敌人，永远是站在球场另一侧的那些人们。
程观月高声叫道：“来吧！让我们继续追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