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之后的胡星没有回房间。
他们失去了姚若虎。
姚若虎的离去那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在来帝都的航班上，他还观察过自己队员们的神情。姚若虎的眼睛里压抑着某种极度的期盼和欢喜，那绝不是作伪。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在半天之内，态度却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呢？
胡星摇了摇头。姚若虎给他打的电话中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其余不该说的话，估计他也不会愿意告诉自己。
他是一个年轻的教练，毕业三年的学生，高中的青年体育教师，然而他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者，还不能那么清楚地把握这群中二期少年那微妙的心思。西部赛区两个老资格的著名教练都是个中好手——曹斐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却细致入微地把控着麾下球员的心思，三言两语就能激得球员们拼命战斗；而骏驰中学的薛波固然严厉而苛刻，却也能让那群本应充满火气的少年们服服帖帖心悦诚服。相比之下，胡星因为年龄相对年轻，训练之外虽然总嘻嘻哈哈和队员们打成一片，却反而无法准确把握他们。
要学的东西，还太多了啊。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姚若虎已经走了，决绝地转身，甚至连行李都没拿，就说要回去上课，甚至不给他任何让剧情反转的机会。他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同时，还得好好想想，怎么给队员们解释，怎么安抚他们。
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感叹詹铭志的回归多么及时。同为三分射手的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顶替姚若虎离去的空当——当然了，如果单论防守能力，詹铭志仍旧差了一截。可马良与詹铭志的关系依旧很糟糕，在那么多场训练赛后依旧没有改善，如今将他们在正式比赛中同时派上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胡星回到房间里，看着依旧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少年们，一时间觉得头大如斗。
“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柳月三中那群人！”金小渝挥舞着拳头，“他们真是盲目自大，目中无人，令人厌恶！”
金小渝已经向队友们讲述了他们今天下午在体育馆的遭遇。以马良为首的一群中二病少年自然纷纷表示了不满，尤其是一想到他们竟然在本来就被看轻的情况下竟然还输掉了，更助长了对方的嚣张气焰，马良就觉得气愤不已。
“真是不能相信。有那个胡珂的帮忙，你们竟然还是输了……”谭锐低声说，语气里有点惴惴不安，“我们后天的对手，究竟是有多强啊……”
“哼，可能并不是对手多强，而是胡珂拖了我们后腿吧。”马良哼了一声，“要是我在现场的话，早就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了。”
“满地找牙是字面意思吗？”唐傲问，“三个人真的可以打十几个吗？满地找牙的真的不是良哥你么？”
“我说的引申意思你给我闭嘴！”马良大吼。
“好吧。不过我觉得也不现实。连胡珂都搞不定的对手，再加两个良哥结果也一样吧……”唐傲翻白眼。
马良阴沉着脸：“我的胶布在哪！我要封住面瘫的嘴巴！”
胡星叹了一口气。
这群少年们都想不到的吧……在正式比赛开始之前，他们就已经正在遭遇一场更大的危机了。
说起来，自从接手这支球队，就总是磕磕绊绊的，大小事故不断。一开始是战绩不佳，还发生过30分的屠杀。那场比赛之后包括詹铭志在内的一批球员宣布退队，若不是马良和徐小松的努力，这支球队就几乎解散。就算是今年有了起色，有了历史性突破，也并不是那么顺利。球队如今的核心程观月一开始死也不愿意加入球队，球队另一个核心金小渝差点在全国大赛之前转校。现在好不容易把这支队伍完完整整地带到帝都，结果第一天，姚若虎就闹了这么一出。
胡星清了清嗓子，制止了房间里的人们的吵吵嚷嚷。
众人回头看着胡星。徐小松还笑嘻嘻地说道：“教练有什么指示？”
“我刚才打通了虎子的电话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金小渝问道：“所以他一个人去哪里玩了，居然不带上我们！”
“回来又得打土豪分田地了。”马良摩拳擦掌。
“得了吧，他说去接人，肯定是和女朋友约会去了。”唐傲一脸鄙视地看着马良，“没有女生青睐的良哥就闭嘴吧，姚若虎学长好歹也是个富帅吧。”
马良已经开始拆手中的胶布了。
胡星叹了一口气，说道：“姚若虎那边临时有点事，不会再回来了。”
“哦！”徐小松的嘴角忽然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他去接女生，然后今晚不回来了？”
“咚！”胡星一个爆栗敲了过去，“小小年纪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
胡星稍微缓和了一下，扫视在场众人：“你们就按引申意思理解吧。姚若虎不是今晚不回宾馆来了，而是，不会再归队了。”
房间里忽然一片寂静，只剩下电视里还传来广告的声音：“只要998！只要998！”
队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刹那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胡星拿过遥控器，将电视关上。于是整个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大概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他们竟然无法第一时间消化。队员们的大脑处于当机状态，甚至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胡星正想再说点什么，马良忽然伸手指着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詹铭志，厉声问道：“是因为他吗？是因为这家伙的到来，想抢走虎子主力的位置，虎子才退队走人的吗？”
队员们的目光射了过来，詹铭志愣住了。
莫名其妙就成了众矢之的，詹铭志的心中微微一寒。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低调隐忍、努力训练，无论马良如何给他摆脸色他也不曾还击。甚至当所有人都围在房间里讨论后天比赛的事情时他也没有说话，默默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存在感甚至比叶晨还低。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让马良对自己的态度有哪怕丝毫的转变。姚若虎要退队，明显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马良竟然也能九曲回肠地想到自己。
“和詹铭志一点关系都没有，马良你给我闭嘴！”胡星呵斥，“什么都不了解就不要胡说八道！”
“是啊良哥，如果姚若虎学长真的是因为他的原因才退队，绝对不会等到今天才突然一下说走就走的。”程观月也赶紧劝道。
在场众人中，他是最理解詹铭志的感受的。被球队大哥敌视的感觉真的不好，尤其是当你根本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去弥补这关系的时候。
这和他当年的处境确实有些相像。看到詹铭志的表情，程观月的心也突突地一跳，感同身受。
所以他赶紧出来打圆场。
好在马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难道是家族企业破产了？豪门子弟一夜之间沦为平民，家族巨变，大厦倾覆？哎呀这可太可怕了……”
连胡星都被马良这奇葩的脑补能力给震惊了，他将手中的战术手册扔到马良的脸上：“给我闭嘴！现在，所有人，回房睡觉去！！明天早上8点集合，8点半出发，10点钟还有开幕式呢！”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不踏实。
有的人很兴奋，虽然还带着点忐忑。全国大赛，这是比地区的预选赛更加辉煌壮阔的舞台，他将吸引更多的人的关注，甚至吸引不少大学的目光——根据这个国家多年前改革的政策，那些大学会寻找优秀的苗子，许以优厚的奖学金条件，并且在高考中降分录取——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全国观众的面前，让他们为自己疯狂。
而毫无疑问，凤阳高中的球员们，都是第一次踏上这个舞台。
而有些人则是担忧。他们满怀壮志雄心来到帝都，却出师未捷，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失去了一名主力球员。更重要的是，他们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
还有的人，比如胡珂，则殚精竭虑。他不断翻看着有关柳月三中的资料，在头脑中构思着战术与打法。他相信，对方的教练一定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丝毫也不能放松。
所以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熊猫眼。
“总觉得明天小猫论坛的头条就是‘凤阳高中全体队员夜店狂欢彻夜不眠’。”唐傲嘟囔了一句。
大家匆忙洗簌完毕，吃过早饭，和在同一家宾馆的东湖高中一同乘坐组委会的大巴车来到了举行开幕式的体育馆——帝都体育中心。
15支队伍整齐地排列，每支队伍都排成一个竖排。不同颜色的旗帜在每支队伍的队首飘扬。凤阳高中的旗帜上正画着“凤翼天翔”的图案，极尽耀眼又极尽华丽。再加上站在最前方举旗的是他们的美女校花柳源源，更是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柳源源很美，而且是那种不加修饰的美。她不施粉黛，头发只是简单地编程马尾辫。她穿在身上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凤阳高中校服。可就这么一身干净甚至素净的搭配，当她举着旗帜站在队伍最前方时，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英气，洋溢着的青春似乎从她每一寸的肌肤中逸散出来，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柔弱不堪温言软语的女孩，那一股子英气却让她更加迷人。
程观月站在队伍的第三个，只能看到柳源源窈窕有致的背影，和她马尾辫下若隐若现的后颈。他的心再度狂跳起来，曾经的许诺与誓言再度涌上心头，血液开始沸腾。
雄壮的音乐在大厅中回荡，然后便是冗长而无聊的领导讲话。金小渝偷偷地溜到前排来，搭着程观月的肩膀：“诶，你发现了没，好多人都在偷偷看柳源源学姐呢！”
程观月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吗，古代两国对战，有时候理由往往只是因为一个女人。胜利者会攻入失败者的国境，瓜分他们的财宝，抢走他们的美女。现在，到了勇敢的骑士来保护美丽的公主的时候了！”
“别说的那么粗俗，你这个大男子主义者。”程观月义正言辞，“现在早就不是把女性看做花瓶或者工具的年代了！”
“这样啊……”金小渝被抢白了，讪讪地回身，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没想到马良铁青着脸也走了上来，将一张报纸扔到他们身上。
“你们都来看看。”他沉声说，“看看那群记者怎么写我们的。”
这是著名的《帝都体坛报》。马良在进体育馆之前买了一份，因为今天有关于全国高中生篮球联赛的专题报道。
每一支球队的照片都被印上了报纸，记者回顾他们一路晋级路程，介绍了球队主要球员，并且对每一支球队都作了简单的评价和预测。
对凤阳高中的报道也是如此。记者用一个整版详尽地回顾了凤阳高中的历史——包括去年那场30分的屠杀——也分析了凤阳高中如何一步一步杀出西部赛区——“一胜两败却依靠净胜分的优势惊险出现，八强战幸运绝杀，三四名决赛最后时刻突然降临的优良手感，这支球队看上去一直被幸运女神眷顾着，只是不知道这种幸运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在逐一介绍了凤阳高中的球员之后，文章最后总结道——
“这是一支依靠团队、拼搏和幸运走到如今地步的球队，也是今年唯一一支全国大赛的新军。然而他们普遍偏矮，防守偏弱，运气的眷顾的和变态手感不可能常在。他们靠着幸运女神的庇佑一路走到此地，然而在硬碰硬的实力较量之中，好运不会永远眷顾。毫无疑问他们是本届全国大赛中实力最弱的球队。就算能够侥幸踏过首轮，8强也已经是他们的上限。”
马良的脸色很阴沉，就像是当初他在小猫论坛上看到对自己球队贬低的评价。然而对于这篇报纸上的新闻，他却没法去把记者揪出来和他进行辩论。更何况这么大的一个篇幅的报道，最后的署名都有四五个，甚至还有个一个熟悉的名字——特约供稿人，蒋逸海。
“老蒋那家伙应该只是提供一些历史资料。”胡星淡淡地说，“毕竟他一直跟踪采访西部赛区的比赛，比较熟悉我们的情况。其他的东西，大概就是这篇文章的主笔臆想出来的吧。”
“无论如何，我们被看轻了呢。”马良咬着牙，“就算我们踏过了卫冕冠军的尸体，那群顽固不化的家伙依旧不会承认我们的强大。”
“因为他们会说，由于主力队员中有三人毕业，骏驰中学的实力远远退化。”程观月想起了李智勇说过的话，“好像我们连累得他们也被轻视了呢。”
报纸在队员们的手中传阅，每个人都看到了文章末尾那一段评价。马良握紧了拳头，皱起了眉头，脸颊抽出了极其凌厉的线条。
“我说，阿良，这不正是你最喜欢的局面么？”徐小松忽然开口了。
马良一愣：“什么？”
“被所有人轻视，被所有人看低……可是那无所谓，因为我们有属于我们自己的骄傲。我们会用行动打破一个又一个的预言，踏上一层又一层的阶梯。等走到顶峰，我们就会迫使那些曾经低头看轻我们的人仰视和崇拜，迫使那些弃我们而去的人追随和恳求。无论是嘲讽还是诅咒，都无法动摇我们的决心，都无法阻碍我们前进的脚步，都无法遮蔽属于我们的道路。”徐小松竟然笑了，“我们从来不害怕对抗全世界，我们一直都在与这个世界为敌。就算我们做不了唐傲口中的主角，也能骄傲而自豪地去当一个从始自终顶天立地让别人如鲠在喉反角。阿良，这不正是你最喜欢的局面么？”
马良抬起头来，看着徐小松，看着自己这三年来的搭档，三年来从不离去的挚友。
没错，从他第一次说出要带领球队夺冠开始，他就注定要伴随那些冷眼与嘲笑。然而他没有迷惘，哪怕曾经跌入最靠近地狱的深渊。某位著名畅销作家不是说过吗，所谓真正的理想，即使在无尽深渊，也会熊熊燃烧。他的理想说出来会被人嘲笑，然而不正是这些会被嘲笑的理想，才真正拥有去实现的价值吗？
马良的眼神亮了起来：“没错，让他们拭目以待，让他们看看，凤翼天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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