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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来到水库门口那个小小的山神祭坛旁边时，在那里站着的已经只有谢汍了。我看了看祭坛旁边的那棵树，树上挂着的红布已经被暴雨撕成碎片了，只有零星的几片挂在树枝上，被风拉扯着，像是荒芜的古战场上飘动着的红旗。
看到谢汍于暴雨中撑着伞孑然独立的身姿，我不知为何猛地一颤。我一手打着伞一手扶着车把骑到她面前停下。
“黄浥呢？”
“他说他先去看看，让我在这等你。”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没什么。”
我摆了摆头：“坐上来。”
我给了谢汍一块抹布让她把车座擦干净，她坐上来后，我对她发问：“黄浥去找你了吗？”
“嗯。”
“他都问了你什么东西。”
“他问我关于我父母的事情，还有我妈的日记的内容。”
“你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我就把那天跟你说的话又跟他再说了一遍。”
“嗯，”我点了点头，“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别的吗？”
“他告诉我监狱一生都在为消灭诅咒而战斗，我们俩的妈妈也是。”
“还有别的没？”
“还有他告诉我我要找的车碾已经死了。”
“就这些了是吗？”
“就这些。”
“谢谢你，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黄浥对你我所说的话一致。”
“嗯……”
“你觉得黄浥这样掺和我们俩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同情我们俩吧。”
同情。
真是让人难以启齿的两个字。
我偏了偏头，向后瞟了一眼。我看到谢汍低下了头，一副心情复杂的样子。
“你问他关于不寐的事情没？”
“没有，怎么了？关于不寐他在那天中午不是都和我们说过了吗？”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你有没有问和我一样的问题。”
“话说回来，几天前漆月来了一趟我家。”
“……”
“她问我很多和你相关的问题，她问我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说真话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你喜欢吃什么，她问我这些。我只能跟她说我不知道。”
“……”
“我跟她说我不知道的时候，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那样对我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
“虽然我不是很懂这方面的事情，但你真的没想过和她继续下去吗？你们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
“我并不是没想过。”
“那你…”
“但是没可能，靠谎言维持的关系迟早会破裂的。”
“嗯…”
“而且，和她继续下去只是延续我们两人的痛苦而已。”
“但是我觉得漆月她现在也在忍受痛苦。”
“是这样没错，但是继续下去只是会多一人份的痛苦而已。”
“但是你有责任和她一起承担这份痛苦，”
谢汍如是说，“因为她的痛苦是你给予她的，你必须这么做。”
我又往后瞟了一眼，发现谢汍的脸有些涨红了。
“你好像有点激动。”
“我…我没有，我只是…”
“这种东西又让你想起你父母的事情了吧。”
谢汍沉默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是觉得我做了跟我父亲一样的事情吧，毕竟我是他的儿子。”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件事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我如果不顾外界眼光和她的想法和她继续下去是不可能的，这点事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
“嗯。”
“要说我什么地方做错了的话，那就是一开始畏惧诅咒而接受了她。我怎么说都应该直接断了她的念想，那样就没这么多事了。”
“嗯。”
“但是如果那样她也会难受，总之这件事从她喜欢上我开始就没可能所有人都不受伤。只是受伤的人数和程度会受我的做法影响罢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件事上我做的确实有些不妥。”
“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想了想，开了口：“是，你怎么知道的？”
“漆月告诉我你生气的时候就会讲一大堆道理，而且不给人做回应的时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转而开始思考眼下的情况。
黄浥先行离开去找了谢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完全可以陪谢汍在这里等我，在我到了之后再一起去，但是他却让谢汍一个人呆在雨里。按理说和漆月相处那么多年的他应该很懂得照顾女生，这样的他为什么做出这种举动？
他为什么想和谢乔单独见面？他真的没听说过谢乔吗？他在向我们隐瞒些什么？
我和谢汍的诅咒、身份、以及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我们却连他身上的诅咒的全貌都未能窥见。
双方所掌握信息量完全不对等。
如果黄浥真的想对我们做什么有害的事情，我们也无从反抗，甚至没法去做防范的准备。他不仅对诅咒了解透彻，还有着令学校里那些气焰嚣张的混混都忌惮不已的强悍力量。而我们这边只有两个普通的高中生，还有一个立场不明不能予以信任的暗术士蓓露拉。
说到底，我现在根本没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无知和弱小使我无权拥有自由。现在无论黄浥和蓓露拉想对我做什么，我都只能选择任其宰割。而且我也并不了解，变得强大的方法。
现状一片混沌，我似乎只能听天由命。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释然了。
既然自己的力量无法左右现状，我反而觉得有些轻松了。
反正至今为止的人生就跟一滩烂泥没什么区别，我也没必要担心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没什么比那些更糟糕的了。
我们已经来到坝上了，灯塔于散布在湖面的无数孤岛中的一座之上，被雨雾浅匿着孤独地矗立。大坝另一头的监察室连着一条搭着雨棚的窄长的天桥，直通灯塔的第二层。我把车骑到监察室的门前，和谢汍一起走进监察室。天桥似乎是在很久之前修建的，破败的痕迹明显，铁护栏看起来也不很结实，我走在上面时心跳得有些快。我回头看向谢汍，她紧跟在我身后，右手扶住一侧的护栏，左手像是想要拉住我一样往前伸着。看到后我回头，她惊地讲左手缩了回去，然后别开脸看向天桥下面。然而这悚人的高度又让她把眼神移向了自己的脚。
我叹了口气：“抓住我的衣服吧，没关系的。”
我感觉到她扯住了我的衣服，而且相当用力。这让我也有点害怕了，她万一一个不小心摔倒了，可能就把我扯下去了。
但我又想了想，和她一起死好像也挺不错了，所以心情又变得轻松了。
走过天桥的过程虽然显得无比漫长，但终究是过去了。我和谢汍现在站在了灯塔二层的门前，木制的门似乎一推就会散架了。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迎面扑来的是一阵灰尘。我咳嗽了两下，继续往前走去，跟在我身后的谢汍似乎也咳了几下。我停下脚步询问谢汍有无不适，就在这时，从楼上传来了黄浥和谢乔的对话声。
“我曾经见过你所说的神。”
这是黄浥的声音。
我停下了一切动作想继续听下去，谢汍见状也停下了脚步，然而回应我的确实长久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随之而来的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巨响，最后是巨物掉入水中的声音。
我和谢汍在惊慌之后回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黄浥也从楼上仓促赶来。
映入眼帘的，是仿佛鬼怪作祟的奇异画面。
连接监察室和灯塔的天桥，被闪电击断了。
我们被困在了这座小小的孤岛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