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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猫不在的第八天。
我一如既往地翘掉了下午的课，窝在了家里。我想起今天是星期四，下午有两节数学课。我想起自己极端地不想看到的数学老师那张慈祥的写满了对我的担忧和失望的脸。没拉严实的窗帘留下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午时的阳光便漏入了我一个月没有清理过的卧室，于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的我身上落脚。没过多久，阳光落脚处就产生了灼热感。八天前猫离开家门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天和今天一样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午饭后，穿过整个巷子的微风送来些许凉意。猫吃完盘子里的鱼后，在自己的窝里睡了一会，醒来后就径直朝敞开了的院门走去。他先是在门口静坐片刻，不知道是在观望还是打盹。然后便优雅地迈出了步子，如往常一样地向隔壁小区奔去。他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对我叫上两声，就算是惯例的道别。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我也对他第二天会在我的面前出现深信不疑。然而我和他都不知道，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这样的日子迎来了终结。
到现在，我已经八天没看见猫了。
熄灭了八次的期待似乎已经无法复燃了。
我从床上起身，向房门外的走廊投去视线，或者说向这栋现在只有我一人的小楼投去视线。熟悉到令人生厌的孤独感浮上心头，我一头栽进枕头里，回想着猫的样子。
床头的手机响了。
大概是班主任的电话吧——这么想着，我慵懒地伸出手，把手机拿到眼前。
“漆月。”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这么两个字。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按下了接听键。
“白林，你怎么又没来上课啊。老班又来找我问你的情况，我跟他说我也不知道还被他骂了一顿。我真是冤死了，你干什么事情也跟我说声，我到时候好跟老班交差啊。他还说高中生谈什么恋爱，谈了恋爱也不互帮互助就知道互相包庇。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个罪犯一样啊，我真是服了，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
“你说话啊？我都快气死了。”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既然这么怕班主任骂你，你为什么还带手机，被发现了不是要被骂得更凶？”
“我还不是担心你？你能不能别气我啊？这种问题你明明知道还要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整天给我添麻烦你是个男生你怎么这样啊，不帮我解决问题至少别给我带来问题吧。”
“对不起，我今天和家里人吵架了，他们说我不想学就别去学校，我就窝在屋里了。”
“诶，这个样子啊，家庭原因吗？那对不起了我不该吼你的。”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总是帮我处理这种麻烦事。”
“也，也没问题呀。谁叫我们俩是这种关系呢，总得互帮互助吧。”
“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现在正在去学校的路上，我等会就到了。”
“那你先做好被老班训的准备喽，虽然你肯定是什么话都不说一直挨骂。”
“我这次会好好反省的，以后这种事我少犯。”
“知道就好，那我挂了。”
“嗯。”
我把手机放回了床头，翻了个身，把被子往身上一盖，闭上了眼睛。
漆月——我的眼前浮现的是她的面容。
如果不是那是她以那种方式把我逼到没有退路，我是肯定不会答应和她成为恋人的，毕竟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但是没办法，我是骗子。对于一个骗子而言，说出去的谎言就要圆好。
我想起她向我告白时的情景，她噙泪的双眼、紧张通红的脸、被一月底的寒风吹动的长发，捏紧了衣角的右手、拉住我袖口的左手、以及颤抖着的双腿。她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出“我喜欢你”激动到热泪盈眶，眼泪在柏油路上摔成了无数细碎的水滴，路灯明亮通透的光在她的眉宇间流淌。离校的学生们背影渐远，熙攘涌动的人群和远方的天空连在了一起。
我闻言闭上了双眼，脑中思考的是如何回应她的感情，还有如何避免违背骗子的身份。晚间十点的钟声回荡在小镇的夜空，万物都因为这洪厚的巨声颤抖着，也都因为这洪厚的巨声陷入沉眠。当我斟酌再三，决定接受她而睁开眼睛时，整个学校已经只剩我们两人了。而她听到我的答案并再次落下眼泪的时候，我的心也不能说没有被她触动了。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在真实的情感面前如此黯淡苍白，如此不堪一击。
而之后和她相处的日子，我只能说是在不断地延续彼此的痛苦。我一如既往地自由散漫，做事不顾后果也不在意旁人看法，而她就一直跟在后面收拾我留下的烂摊子，还搞坏了她跟一些朋友的关系。他们对漆月这个在同龄人里混得很开又比较优秀的女生为什么会找上我这样独来独往的吊车尾表示不解，甚至出现了“我觉得白林肯定是以某种方式威胁了漆月”的言论。我被他们从所有人都漠不关心的角落抬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被那些对我一无所知的人凭臆想痛斥责骂，甚至有看上漆月不成而心生嫉恨的混混前来滋事。缺少与人来往经验的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受到这样的针对，但现在我搞清楚了，这只是因为我和漆月不匹配而已——她比我优秀太多了。
但我是无法终结和她的关系的，因为我是个骗子。我们俩的关系就这样苟延残喘着，直到今天。
我又叹了一口气。
“去学校吧。”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嘴里说出的这句话，有点像是呻吟。
从我家骑自行车到学校大概需要十分钟，我在这段时间里想好了在漆月和班主任以及我去的时候正在上课的老师面前要说的台词。我在四点二十四抵达学校，没看清楚脸想要喊住我的门卫仔细看了我两眼就回到了门卫厅里，于是我像往常一样把车推进拥挤的停车场里，慢悠悠地迈起去往教室的步子。当我进门时，教室里爆发出议论声，漆月摆出一副尴尬的笑脸——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内，除了那个矮个子外语老师对我的迟到无动于衷之外。他只是在我坐上座位之后对我厌恶地皱了皱眉，然后以洪亮的声音面向全班说了句“安静”。
我不太清楚这两节外语课是如何度过的。
伴随放学铃声的响起，解放感在教室的空气里爆炸了。
两个女生来到漆月面前，其中一个问她：“今天去吃烤肉拌饭吗，我这个月减下来十斤了，想好好奖励下自己，走吧走吧走吧？”
漆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今天你们去吧，我有点事。”
“那好吧，”那个发问的女生对漆月微笑着，“下次再一起吃吧。”
“嗯。”
她们俩刚从漆月的面前走开，那个本来微笑着的女生就向我这边投来极度鄙视的目光。漆月貌似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默默地低下了头。而坐在教室最后面的我，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一分钟后，漆月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我面前。
“一……”
“走吧。”
我抢在她开口之前，把自己必须说的话说出了口。
本来已经做好了承受痛苦的准备，但“骗子”的暧昧基准好像没有把我这句话判定为真话，算是躲过一劫吧。
我回过神来，面前的漆月已经红了眼圈。
“嗯。”
可能是她也觉得这是她必须说的话吧，她的这个“嗯”比我以往听到的任何话语，都来得有力的多。
“等会去哪儿吃。”
“你带我，我们出去吃吧。你骑车了吗？”
“骑了。说是出去吃，去哪家店？”
“你喜欢去哪家就去哪家吧。”
“我没有喜欢的店，我基本不出门吃饭。”
“那我给你指路，咱们去吃饺子吧。”
“也好，我挺喜欢吃饺子的。”
“那走吧。”
漆月露出了笑容，是那种纯粹到让我发怵的笑容。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笑成这样，大概吧。
晚餐时间大概很愉快吧，至少漆月很愉快。她一直笑着跟我讲最近在她身边发生的事情，当然都是些开心的事，也是与我无关的事。为了不破坏这段时间愉快的气氛，那些和我相关的事情是不能提的。在思考的过程中，我突然感觉到疑惑——为什么我这样一个相关事宜提起来就会让她不开心的人，却如此愉快地和她在一起享用晚餐呢？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能想明白。但我觉得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应该能轻易得出答案。特别是谈过恋爱的那些人。
我们在六点十分回到了学校，坐在车后座时，她依然笑着和我谈论那些和我无关的趣事。
我把车骑到停车场门口，让漆月下车在门口等我，我进去把车停好之后准备回头去找她。而就在这时，我遇见了谢汍。
说起来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这事稀松平常，时有发生。毕竟谢汍是我和漆月的同班同学，她和我一样有把车子停在高一停车场的习惯，而且她总是在这个点回到学校。她如往常一样拿着一本学习资料，抬头挺胸目不侧视地向前迈步，那姿态真的可以说是旁若无人。她身为独来独往话都不和别人多说两句的孤僻少女，一直保持着清高孤傲的形象。她从来都没有在路上对认识的人多看一眼，更没有和别人打过招呼。在和她同班的前两年里，我和她无数次擦肩而过。我有时会在她走过去之后回头看看她的背影并对她的性格稍加思索，她看我的情况却是一次都没有。但在此时此地，她却在即将经过我的身边时停下了脚步，向我这边看来。
我愣在原地，惊讶到哑口无言。
“你是叫，白林吗？”
我就像看到了一只开口向我说话的猫。
“你上完晚自习先别回家，我有话要跟你讲。”
她留下这两句话就离开了，而呆在原地的我花了一分钟才整理清楚现状。
总之，我今天是不能像往常一样，踏着放学铃声往教室外飞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