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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注意到了漆月没走的。
当我走出教室门的那一瞬间，我就感到了从某处投来的视线。我双眼向周围扫了一圈，发现她就躲在教师办公楼的阴暗处。我装作没有发现她，只是加快了步子走向停车场，骑上车子拧死油门拼了命从她面前逃开。
为什么我要逃跑呢？
为什么我要害怕面对她呢？
为什么我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愧疚呢？
我已经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
我没准备把一切都归咎于身上的诅咒，因为把恨意都指向类似自然现象的东西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但这样一想，我除了把恨意指向自己没有其他选择。
我除了恨自己别无他法——可以这么说。虽然这种话说出来的时候就散发着浓浓的悲哀感，但这是通过理性思考得出的结论，和我自己的情绪无关。
我只能怪自己当时没有鼓起勇气拒绝她，只能怪自己畏惧违抗诅咒时的痛苦。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软弱，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痛苦和愤怒也不会蔓延开来。
想想将来在学校里度过的日子，我不禁感到害怕。
我将面对的，不再是单纯的捕风捉影，而是有的放矢的鲜明恶意。那些本来就讨厌我但碍于没有正当理由没法放开手脚的家伙们在今天以后将会空前的活跃。敖晨和漆月都是同龄人里的风云人物，和她们有关的事情在班里甚至整个年级的传播速度是快的难以想象的。我成为整个三年级的全民公敌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人人都可以踩在我的头上对我吐唾沫。
我其实有请长假或者旷课的选择，实在不行转校也不是不能一试，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还要和谢汍一起去找她母亲日记本上写的那几个人。而且谢汍因为这次的事情也要面临一定的压力，我作为把她拉下水的犯人不能不负起责任。我即使不能帮她解决问题，也得替她分担痛苦。
而且仔细想想，避风头的做法也只会让自己的风评变得更差，等到回到学校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被攻击。
往后的日子对我和谢汍而言，可能是空前的艰难。但除了硬挺过去没有任何办法。
事已至此，悔恨和哀叹已经没有用了。把多余的情感抛在脑后，认真思考今后的事情才是上策。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也太累了。回家洗个澡休息一下，明天再继续想这些事情吧。
我骑着车行进在只有我在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将我的影子来回拉扯着。我拐进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路口，在洒满了月光的夜径尽头，我看到了自己的家。
我稍微安心下来。
然而，某种强烈的直觉突然像电流一样流过我的身体。
左边有人。
我突然得到这一信息，得到像是有人强行输入我的脑内的这一信息。我并非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那人的姿态，也没有听到那人发出的声音。当时我的意识集中在前方的路上，没有任何余裕来注意旁侧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在我左边的人的存在。
这种让人不由自主地注意到的，散发着强烈存在感的人，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的母亲——白汍，也是这样的人。每次她快要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就会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空气似乎凝结了起来，成了一块被拧得咔咔响的废铁。十一月的夜安静得令人窒息，除了自己的心跳我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我朝左边看去。
那里果然有一个人。
我知道她是来找我的。
她一身魔女般的装束，蜷缩着身子坐在养老院那已经爬满了锈斑的铁门前，像一只在十一月的广阔而深沉的夜里被风吹得打颤的黑猫。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从旁边经过的我，只是微微昂着头，一声不响地、出神地望着眼前的路灯。路灯的光像白鸽的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苍白而精致的脸上，也落在她那巨大的帽子的紫黑色帽檐上。十一月的夜风压低了她的帽檐，于是她那双泛着波纹的通透的眼睛就被埋在路灯下的黑影里了。
我她身边停了下来。
“你是谁，找我干什么。”我单刀直入地问了。
但她予我以沉默。
她像是依然没有注意到我一样，一动不动地向路灯的方向昂着头。
如同配合她的无言一般，十一月的夜风戛然而止，小镇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口静默的大钟。这种仿佛因她而生的死寂像是一只钳子般的大手，扼紧了我的咽喉。
“我是来还你母亲的人情的。”
她敲响了钟。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蓓露拉，是个暗术师。”
“暗术？”
她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动着嘴唇，目光依然落在路灯上。
“认识我的人，都叫我‘见死不救的蓓露拉’。”
“……”
“你不用在意这个称呼，毕竟是那群恨我入骨的人的叫法。放心吧，我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她扬了扬嘴角“你是不是在找车碾？”
“不是。”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找他，原来的他可能会帮你，但现在就说不定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已经几年没见他了。但是我在见监狱最后一面的时候，监狱说车碾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
“……”
“很意外吗，我说了我是来还你母亲的人情的，你父亲我当然也认识。另外，你按自己本来的说话方式说话就行了，我会自己判断真假的，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看来她是和我母亲认识没错了。
她那种看穿一切的态度，即使对方沉默也能深诲其意并独自把对话进行下去的说话方式，好像无论有什么突发状况都能保持冷静的气质，和母亲如出一辙。这大概就是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这种令我怀念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了信赖。
“虽说是认识你父亲，但我和他没有太多交集。你要是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抱歉我爱莫能助，但你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可以来找我，我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这个养老院看样子已经没在使用了，我就暂时住在里面吧。”
“奇怪的事情是指什么。”
“我跟你说过了吧，我是暗术师。”
“不是很明白。”
“嗯，知道了的话到时候来找我就行了。大部分的事我都能帮你解决。另外我再提醒一遍，最好不要去找车碾。”
“……”
“好了，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你先回去吧。我要继续看这个了。”
结果到最后，她也没有把目光从那顶路灯上移开。
我转身骑着车离开了，不到一分钟我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我不是没有萌生邀请她来我家住的想法，但是我觉得她肯定不会接受。她是那种不只是施舍，连单纯的出手相助也会拒绝的人，我有这种感觉。
她一定是像我的母亲一样自尊心甚强的人。
我没能继续想下去。
我从兜里掏出车库卷帘门的钥匙，按下按钮等待片刻，然后将电动车推进去充上了电，再次按下按钮关上了车库门。之后穿过院子来到客厅，在楼梯前换上拖鞋，一脚两层地跨上了二楼。我打开走廊的灯，走进自己的房间，踢开地面上丢的乱七八糟的衣服来到衣柜前，取出毛巾和睡衣，走进了浴室。把毛巾和衣服放在洗手台的抽屉里，打开灯关上门。我看着洗手台上落满了灰尘的女性化妆品，双腿突然一软，一头靠在了门上。我闭上眼睛，咬紧了嘴唇，如同动物一般吼叫着流下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