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那年,母亲病逝,她独身一人搬来了大鄢。
她不是没有明里暗里打听过男人的消息。只是她平日里并不大喜欢接触江湖人,认识的江湖人士极少,而且在江湖中的地位并不高,所以得到的消息大多都是七零八落道听途说,真实性并不大。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封白,是震动江湖的“血鳞主”,曾以一人之力在一个时辰之内击败了二百四十八位排名不低的武林高手,其中包括了善使利剑的“响剑”秦越铮、以武功步法诡异阴狠闻名的“凌隐娘子”曲蒹葭以及擅使暗器的“青鬼”千子羽。
而当年的封白,就那样桀骜地一人一剑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望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吃痛呻吟的高手们,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倒进了喉咙,然后冷冷地笑着。
血鳞主之名,是当年前任武林盟主所赠。奇怪的是,一向不与他人多亲近的封白却不知为何欣然接受。
那一战后,封白自此名声大噪,想来巴结的谄媚之徒并不少,可是除了偶尔有向他挑战的绝顶高手之外,几乎没有人见过封白的真面目。唯一知道的就是封白的左颊有一道暗红色的伤疤,据说是当初封白初入江湖时有一次与前任盟主狭路相逢,三言两语之间便动起了手,却偏偏败在了前任盟主的手下,也因此留下了这道疤。
但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说当年封白和前任盟主的那一战根本就没有分出胜负,那道疤痕是封白自露面以来一直都有的。
面对这些纷杂的小道消息,她也只能一笑而过,不再提起便了。
不过那道疤痕的故事,她之前倒是有听封白讲过——
“这个,是我自己动手划的!”
见她问起了自己的这道伤疤,封白却是一点也不在意,只漫不经心地抚上了自己脸上的伤疤,悠悠望向了远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自己划的?”
她整张脸上都摆满了“不相信”这三个字。
“是啊!人嘛,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不是?”他倒光了随身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抿了抿嘴,将空了的酒壶直接塞进了她的怀里,示意让她去酒柜那里装满。
年少轻狂……吗?
“我呢,有一个傻笨傻笨的弟弟,脑子总是一根筋,怎么都转不过弯来,倔的很!有的时候,别人的一句玩笑话他都会当真,害得我每次都要苦费心思解释给他听才行!”
“那年我离开了家,选择闯荡江湖,父亲怕族长责骂便透露了我的行踪。族长最厌恶背叛本族之人,率人追来时,我那个傻弟弟也一并跟了来,生生一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日,族长气急拔了剑,逼着弟弟让开路。原本只是想着吓唬一下得到目的便好,谁知我那个傻弟弟竟一怒之下将自己的一根手指砍了下来,当场血流不止,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到了。”
“那孩子心眼儿实,又不会耍心眼,不知道怎么迂回地护我逃走,居然用了这样的办法硬是让族长撤了追捕之人。”
“自然,这些事我并不知晓,直到后来有人告诉我。当时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江湖中闯出名堂来,然后堂堂正正地回去接我弟弟出来,再也不回那个鬼地方!”
“第一天入江湖的时候,我便在自己的脸上划下了深深的一刀,以此警醒自己,决不能忘却本心。”
俗话说,十指连心。她不知道失去一根手指会是怎样的彻骨之痛,但单凭这样的胆识勇气,这个弟弟——一定很敬重爱戴自己的大哥吧?不然也不会为了掩护大哥离开而不惜伤害自己。
她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一直很向往有一个亲兄弟或者亲姐妹的感觉。
如果自己也有这样以命相护的兄弟姊妹,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她能感受得到,封白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
一个能够让封白铭记一生的人。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个人的存在,她却一直都能感觉到那个人在封白的心里是何等的重量。
就像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她就发现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如表面上一般轻浮,恰恰相反的是,他的心里藏着的满满的都是无尽的悲伤。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她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既然他不愿提,她也可以当做完全不知情。
心里,堵得难受……
邻家的媛姐姐说,这是吃醋的表现。她总是不太理解,自己又不是没尝过醋,并不是这种感觉呀?
每当她提出这样的质疑时,媛姐姐就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戳戳她的脑袋,无奈地笑骂一句:“你个木鱼脑袋!”
木鱼脑袋便木鱼脑袋吧,她才不在乎呢!
在男人消失之前,她一直这样有些羞涩地想。
“小姑娘,不如我娶了你吧?”
那个男人究竟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姻缘?“娶”之一字,是不好随意说出口的,尤其是当对方已经当真的时候——
比如她……
刚认识了柳且落的那一段时间,她一直认为柳且落就是封白心中最有份量的那个人。
能为其牺牲性命的人,大抵就是心上人了吧?
你……有想过真心娶我为妻吗?
这么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打听着封白的下落,无非就是为了问出这一句话。
封白,终究是没能回答她的问题。
他死了,死于“冷面无常”孟郁之之手,至今尸骨无存——
有些事,一旦当了真,便会一辈子刻骨铭心。
这个道理,她一开始便懂得。只是懂得而已,至于放下——她怕是做不到。
她成为了大鄢的第一大神厨,连当今圣上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京城中的达官权贵们为了得尝她的手艺而花费心思。
只是在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会摆出两副酒樽来,暖上一壶陈酿的好酒,两杯都斟得满满的,是他最爱的味道,一如那年杏雨微落时与他的初遇。
煎茶煮雪酒三樽,举杯无旧人——
一抔相思捧与谁,愿待故人归——
故人何处?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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