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寻觅,亡于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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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笼罩大地,准时亮起的灯光冲淡了夜来临时的紧迫,虽百鸟归巢万兽归穴,已有了光庇护的人类,已不像千年以前那样,对黑夜有着无限恐惧。彻夜不熄的灯,带来了别样的世界,虽喧闹,却也是另一种生机。

于江崎越而言,家是拥挤的,而今天更是如此。

上了年纪的祖母由父亲照顾,住在小楼的一楼,不大的院子种了许多老人家喜欢的花草,闲暇时同周围的老太太们一道散步聊天,对临近九十的老人家来讲,时光似乎是对她特别眷顾,无病无灾,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还能再过二三十年。

爱狗如命,不肯舍弃那条杂交串种哈士奇的姑姑也已经退休十年,她与姑夫二人租不到带院子的房子,无处可去,就借住在这个家中。带着他们俩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另一套作息,和时常惹江父生气的各种事情,吵吵闹闹。原先定给江崎越的房间让给了夫妇二人,他就住到了四楼后边的书房。

倒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这个房间,能看到很棒的日出。

原以为来作客的只有表姐和妮妮,未曾想在海上航行了半年有余的姐夫也赶在清明前回了家。姐夫虽常年在海上,但与表姐的关系却很稳定,夫妻和乐恩爱,相敬如宾。与妻儿聚少离多的日子让他常常心怀愧疚,他常说自己没尽到做丈夫与父亲的责任,与女儿相处时却很像个父亲的样子,或许因为他教导女儿,和江爸爸用的是迥异的方式。

他带的东西很多,有赠送给江崎越一家的一箱牛奶一桶油。又给女儿带了两身新衣服,一大盒国外产的巧克力,一个精美的洋娃娃,一套看来十分华丽的笔记本。当然也没有忘了妻子,表姐的手机也有几年没有换过,他买了一台实惠又功能俱全的智能机,这样信号好的时候,俩人就能打打视频电话了。

妮妮爱惨了那些礼物,尤其喜欢那套笔记本,嚷嚷着要写书给父亲看。

一家三口互相依偎,血浓于水。

江崎越的母亲常年在工厂加班,晚上的菜是江崎越主刀,江父帮着张罗。江崎越不得不暂时放下君棠发给他的消息,免得一会儿江父斥责他光顾着玩手机,像什么样子。

餐桌上,姑夫照旧嘴碎的嫌弃这嫌弃那,蛋羹里面没有放蒜末,汤吃上去应该再放点盐,那道酸菜鱼还不够辣。江父与姐夫张烨各倒了一小杯药酒,聊着海上的事情。素来对这种聚餐没有兴致,且心中焦急不已的江崎越匆匆地扒完两碗饭,到客厅的角落里坐着,戴上耳机,联络君棠。

而那个极为重要的电话,就是在此时打到了表姐的手机里。她急忙接起来,起身避让到一边,礼貌询问对方是发生了什么。江崎越抬头看了一眼,再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事情上。却在不经意间听到了表姐手机里传出来的哭声。

那个声音很耳熟,应该是哭了很久,还未平息下来,于是带着抽噎:“徐姐,元元不见了……”

江崎越猛然抬起头,知道了电话那边的人的身份,她是陈元的母亲,那个大喊着“出发!向我心中的大海”的孩子的母亲!而这条线索也同当时的黑影连上,怕是当时觉醒体就依附到了陈元的身体里!

那边好奇的张烨放下筷子朝这个方向张望,妮妮正啃着鸡腿,愣愣地转头看过来,嘴上无意识地咬了两下。于是整个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只有姑夫照旧一筷子一筷子夹着鱼肉,而姑姑奇怪地问着你们怎么不吃了,这都是好东西。

对于找一个丢失的孩子这件事,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经验,问过陈元妈妈孩子走丢的位置,大概在学校附近一公里的菜市场门口,当时她正询问摊主菜的价格,手里却突然一空,低头一看孩子已经不见踪影。她从那会儿找到现在,她的丈夫,家里四位长辈都出动寻找,问遍了那一片,都没有人看到过孩子的影子。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挨个打给亲朋好友,希望能让大家帮忙找一找。

一个已经上小学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家人的电话号码,不记得自己家在哪个位置?再不济,他也会同警察寻求帮助的呀。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难免不让人害怕,即使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为人父母的,总是要担心孩子出事的。

张烨夫妇到旁边商量了一下,就同江父提议要出去帮忙寻找,小丫头吵着要去,张烨蹲下身扶住她的双肩两侧,同她说着:“你这样热心勇敢爸爸很自豪,但是你和陈元差不多大,现在又很晚了,我们出去帮忙的话,一定是要找的很快才行,就不能好好地照顾你了,那万一你也出了什么事情,爸爸一定会特别特别担心,所以你在这里看一会儿电视,我们晚上再来接你,好不好呀?”

于是她狠狠点了点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反过来嘱咐自己的父亲:“那爸爸也一定要小心小心,如果你受伤了我也一定会担心担心!”

“放心吧!爸爸很强的,我可是和海浪搏斗过的男人,你还要把我写进书里的不是吗?”

江崎越也早将鞋子穿好,江父虽然老会说着不帮,麻烦之类的话,这种时候又有着绝对的行动力,只见他碗里的饭三下五除二解决干净,便同江崎越一道开门,显然是打算同去了。于是一行四人向着原定的联络位置赶去,与陈元的母亲汇合。

那已经被煎熬的心折磨了一个晚上的陈元母亲,像个木偶似的坐在菜市场门口的石桩上,她眼睛已经哭得发红发肿,却想着想着就流出泪来,将双手捂面低垂下脸,只能看到耸动的肩头。她丈夫守在身边,也接待了赶来的一行人,大家虽然有的素不相识,有的只是一面之缘,此时此刻急切的心情却是相同的,各自规划好路线区域,约定好汇合时间,交换了联络方式,就四散开去,投入到找人的行列当中。

江崎越自然不可能如这般挨个询问路人,毕竟他还有搭档。他火速赶往基地,君棠早就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投身了寻找这个孩子踪迹的任务中。但是即使他现在是人工智能的身份,且他先前所成立的救援团队有着一颗属于自己的卫星,在国内环境下他也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不能将那颗卫星作为直接监控使用,于是他只能调动一些公开的,不设密码与防火墙的路边监控,再以高速运算逐步筛选出想要的东西。

当江崎越赶到的时候,投影的屏幕上已经有着不少监控画面,单帧的凭借君棠的能力将画面质量提至最高后恢复色彩的画面,每一张中都有着一个小孩子的身影,从体型和衣着判断,他就是陈元没错。而恰好每一张都有着趋向性,表明了他下一步走向了什么方向,而君棠就顺着这条线路调动周边可用的监控,按时段筛选出了陈元走过的路!

“他的行进速度极快,对一个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讲,即使有觉醒体的能量支撑,对身体也会产生损耗,而他走的这条路显示他的目标很明确,一路向东。东海市是临海地区,东边就是海。你看这个时间点,他这个位置距离海边只有三十公里,而他的速度能达到每小时十公里。这已经是两小时前了,也就是说他快要到了。”

「他叫陈元,梦想是当航海家,所以他可喜欢这句话了,今天念了好多好多次了。」

“确定是海边吗?每小时十公里,这对他来讲可能会产生不可恢复的影响,我必须赶快赶过去。”江崎越拿起手机在联系人里翻找起姐夫的电话,“但是这个时候再去开车也来不及了。”

“在帮你完成提纯仪的时候我托国外的朋友给你弄了一台当下最先进性能最好的摩托,空运到达后已经去上牌做过登记,一切符合标准,我记得你有考过驾照,车就在后面,记得戴头盔。”

“帮大忙了!”

江崎越将电话拨通,电话那头的人还有点气喘吁吁:“喂?姐夫,我托朋友找了一下,可能人在海边。”

张烨道了一声知道了,手机里就传出呼呼的风声,显然人已经跑动起来,随后电话就挂断了。现在江崎越要做的,就是比张烨更早到达那里,然后找到那个被觉醒体带走的那个小朋友。这简直是争分夺秒的事情。江崎越换上厚实的机车服,戴上头盔,确保视线良好,然后检查了一遍那辆车,确认每个部位都是正常状态,慢速启动,驶出仓库,等到基本适应之后,加速向海边驶去。

另一边张烨已经开车往东门方向赶,他并没有现在拨打电话就告知其他人这个消息,万一人没找到,那这边就是最后的希望了。陈元的母亲哭成泪人,老迈的长辈体力不支却坚持向路人询问,所有人都在努力,为着那一点点希望,不要随着时间的过去而变成绝望。而他虽不能做到当即就找到人,甚至不能如江崎越那样,有“朋友”帮忙,但是他愿意为了一个家庭不就此陷入死寂而伸出自己的手,尽全力够到自己能看到的所有地方。

君棠的搜索还在进行中,并随时观察路况,给江崎越指出通畅,限速高,最近的路线。

“话说,提纯仪做好了?”

“那个东西等你结束这件事之后,回来再看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先前疾驰而去,奔赴一个孩子心中的大海。在他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有一片清澈的水池,一个孩子趴在岸边,摆弄着一只小小的玩具轮船。在他的身边,立着另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黑影,虽然看不清楚样子,却能感觉到,他在凝望着那只小船。

“你为什么喜欢海呢?”

“我看故事里说过,海里有无数的大鱼,数之不尽的珍宝,汹涌的海浪是天神的怒吼,只有真正的勇者才能征服大海!我要做勇者!”

“勇者吗?成为了勇者,你想做什么?”

孩子拄着头沉思了一下,显然在此之前,这个问题并未曾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他很快笑起来:“勇者,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幸福啊,我要让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开开心心,要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就像张妍妮想要写书一样,我也想要他们为我自豪!”

“幸福吗……自豪,又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答案。”

昏暗的公路边,那僵硬前行的孩子,眼睛里,亮起了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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