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驿站换了沙漠行路用的驼马，一行人出了小镇，便进入沙州地界。
越往西南走，地表逐渐荒凉，行人渐少，风也逐渐大起来。到后来百里黄沙一望无垠，干燥的风刮在人脸上生疼，烈日当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夜重溟一直担心明焉会感到不舒服，时不时就和她聊聊天儿，明焉笑了笑说没事儿，这点儿热对她来说没什么，倒是夜重溟自己，省点儿体力和口水才是。
凫徯直接就没出来，一直都是金芒在。也亏的有凫徯在金芒体内，让小娃儿比三个大人还能抵御沙漠高热。
驼马都是夜璇准备好的极品良驼，第三日傍晚便可见绿洲。再行两个时辰，月上中庭，便到了青霜城下。
入夜城门已然关闭，阿跑叫了一声门，便有人从城墙上探出头来，阿跑又说了几句话儿，那人便问了一句，“是二少爷吗？”
“哟，没看出来啊。”阳天凤拍了拍阿跑的背，“你还是个少爷？”
阿跑没应也没否决，对着城墙上的人说，“快开门吧。”
“哎。”那人爽快应了一声，缩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城门便开了。阿跑领着人往里走，方才城墙上的人又探出头来，“二少爷，城主让你回来就家去呢。”
“哎哟，你是这青霜城的二少爷啊。”阳天凤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阿跑却像没听见似的，在前边儿走得特别快，头也不回。
“你走那么快干嘛呀。”阳天凤在后边儿喊了一句，又看向明焉，“这下你可高兴了，咱们这位小朋友居然是青霜城二少爷，青霜城主府你一定喜欢。”
“为什么？”明焉面不改色地问。
“因为城主夫人啊。我记着城主夫人漂亮娴淑，整个城主府上下都打理得格外整洁干净。最重要的是，她有一手好厨艺，而且经常自己下厨。你一定要尝尝，我吃过一次，那味道真是终身难忘——哎，你往哪儿走呢，你家不在这个方向。”阳天凤发现阿跑领路的方向不对，大声叫住他。
“方向没错。”阿跑又往前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儿，便到了一座独门院落前。他推开院门，“我娘死了，那儿不是我的家。”
阳天凤一愣，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跑确实说过“我娘死了没人管我”。他皱起眉，“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报？”
“谁知道呢。”阿跑点亮门前灯，甩灭火捻。小少年清俊好看的脸还带着少许稚气，在摇曳的烛火下看不太清表情，“大概，人们不能没有城主夫人吧。”
院子不算很大，三进三出，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院中草木枝叶繁新，有几株开了花儿，花瓣上还带着刚浇的水珠儿。
“我不常来住，但雇了嬷嬷间日打扫，倒也干净。”走到庭院里，阿跑把金芒抱起来，“金芒来挑一间，咱们这次住。”
金芒小手一指，挑中了北房。阿跑哈哈一笑，“真是哥哥的小棉袄，哥哥也最爱这一间。”他抱着金芒往北房走，又对其他三人说，“你们随便住，东西都有，缺什么明早带你们去集市买。”
阿跑进了房间，把金芒抱到床上坐好，打了水给她洗漱。
金芒一直盯着他看，也不说话，阿跑只当她是累了，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再坚持一会儿，咱们是漂亮的小美人，要洗得干干净净地才能寝哦。”
金芒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不累，我陪着哥哥。”
阿跑愣了一下，笑着拧干了帕子，一边儿仔细给她擦脸，一边儿柔声说，“那哥哥谢谢小金芒呀。”
一直到阿跑搂着金芒小小的身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金芒抱着他的手臂，忽然很认真地问了一句，“哥哥的娘也死了吗？”
金芒问得小心，声音也就很轻，又有着小娃儿特有的软糯，阿跑迷糊中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她，柔声哄道，“没事儿啊，别怕。哥哥在呢，哥哥会保护金芒……”
金芒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刚好贴在他的心口，能听见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
金芒也会保护哥哥的，哥哥也有金芒疼。小女娃儿心里想着，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自己还是很满意地笑了，闭上眼安心地睡去。
第二天天刚亮明焉就被凫徯给闹醒了，俩人在床上一番斗智斗勇，直到整个庭院的人都被他俩闹醒了，明焉才顶着一张及其难看的黑脸十分不情愿的起了床。
并不知道凫徯和金芒内情的阳天凤在用早膳时赏了凫徯三块儿大甜糕。
青霜城的集市不是很大，但也一应俱全，什么都有。
明焉照例买了一堆花露油、糕点、衣服首饰。夜重溟跟后边儿提着拎着捧着，实在拿不下了就送驿站往家送。
凫徯十分喜欢黄金，遇到就两眼放光流着口水不走了。但阿跑没钱，于是他当场就闹，满地撒泼打滚，不买不走。最后是阳天凤给他买了，弄的阿跑特别不好意思，非要记账。阳天凤笑着说没事儿，就当他花钱买小金芒折腾明焉，他心里高兴。
只有阿跑在一本正经地给他们整理行囊，他怀疑这几个人在遇到他之前旅途是怎么过的。
还没到中午，凫徯就嚷着饿，要吃肉。阿跑带着她去买小吃，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城主夫人来了，一霎时所有人都跑到了街道的两边儿，雀跃地等待着。卖小吃的小贩也丢下做了一半的小吃匆忙跑了过去。
阿跑没动，背对着蜂拥离去的人群，脸色冷谈，但眉心皱起。
他很少皱眉，这也是凫徯喜欢折腾他的原因，他觉着这个小孩儿特别有意思，不管多不好的事情想法，到了他的脑子里一转儿，再从嘴里出来的就都是让人心里十分舒服的话儿。
他想，这样一个让身边所有人都舒服的小孩儿，自己不舒服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凫徯觉得，阿跑现在应该就是不舒服了。但是他也不舒服，所以他决定让金芒来。
金芒拉住阿跑的手，仰起脸问阿跑，“哥哥，怎么啦？”
软软糯糯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阿跑的眉心立刻舒展开来，他弯腰抱起金芒，“没事儿，他们去忙啦，我们等一会儿吧。”
金芒搂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好。
小吃摊上做了一半的小吃散发着肉香，简单陈设的几张桌椅却空无一人。阿跑始终背对着街道，清冷的身影与街道两边儿雀跃欢喜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城主夫人！”“城主夫人！”一声又一声敬仰的呼唤接连不断，金芒在阿跑耳边小声问，“哥哥，城主夫人是哥哥的娘，不是死了吗？”
阿跑身子一僵，金芒又接着问，“她是假的吗？”
阿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对，她是假的。”
金芒忽然从阿跑手里跳下来，阿跑吓了一跳。金芒迈着小短腿儿就哒哒哒跑到街道两边儿的人群后，仗着个头小从人们的缝隙之间挤了进去。阿跑吓坏了，连忙追过去，挤进人群里找她。
主道中央，城主夫人徐徐而行，姿容秀丽，举止端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大方听着人们的敬仰之词。
金芒从人群里挤出来，往城主夫人面前冲。城主夫人一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跑了过来，弯下腰就笑着做出要抱她的动作。哪知道金芒跑到她面前伸手用力一推，城主夫人猝不及防，加上弯着腰，直接被她推倒了。
人们都愣住了，城主夫人自己也没反应过来，金芒推倒她之后就指着她大声说，“你是假的！哥哥的娘早就死了！你是冒充的！”
城主夫人的脸色一僵。阿跑刚挤进来就听见金芒的话，连忙上前拉住金芒，“你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大，语气也十分严厉，眼中蕴含着愤怒。金芒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下子吓懵了，接着就抽抽嗒嗒地哭了出来。
她一哭，阿跑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连忙蹲下身抱住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对你那么大声，吓着你了吧。”
金芒被他一哄，顿时觉得心里委屈极了，哭的更大声了。
“这娃儿是谁啊？哪里来的？怎么对城主夫人这么不敬！”“她刚才说哥哥，是这个小孩儿吗？这小孩儿死了娘跟城主夫人有什么关系？居然污蔑城主夫人！”“就是就是，居然对城主夫人大不敬，就算是孩子也不能轻饶了！”“哎不对啊，我看这孩子有点儿像二少爷啊。”“哪个二少爷？”“还能哪个，城主的二少爷啊！”“哇不会吧，那二少爷是污蔑生母啊。”“你看那个娃儿，金眼睛。”“不是吧，二少爷通敌啊！怪不得之前离家出走那么久呢！”“天呐！这太可怕了！摊上这样的儿子城主夫人太可怜了！”
人们议论纷纷，不知谁开的头，一块石子儿砸到金芒身上，接着越来越多的石子儿土块纷纷砸了过来。“叛徒！”“奸细！”“六部狗！”的叫骂声不绝，有骂金芒的，也有骂阿跑的。
阿跑把金芒抱在怀里护着，石子儿土块全都砸在他的身上。金芒见了，哭得更大声了。
阿跑以为她想起了在青河镇茶馆被欺负的时候，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啊，没事儿啊，哥哥在呢，哥哥保护你啊。”
一块有些儿大的石头忽然砸中了他的额角，血立刻流了出来，滴在金芒脸上。
金芒的神情变了，哭泣瞬间停止，金色双瞳冷冽生光，“你这傻子——”
“你们在干什么！”骤然响起一声怒斥，人们瞬间安静下来，扔石子儿土块的也都停了。
这声音颇为威武，掷地有声，虽没有刻意提高声音，但确确实实地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分明。
有人从主道上走过来，脚步声孔武有力。他走到城主夫人身边，拎着她的腋下便将人拎起来。又走到阿跑面前，皱起眉，“你回来不家去，在大街上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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