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绵绝生凉意

第二天夜重溟一觉睡到傍晚。

明焉在床上躺了四天,他就搬着一堆事务在旁边陪了四天,只有身体极度困乏了才眯一小会儿,马上又醒了。明焉醒了以后他一颗心也就放下来了,紧绷的弦一下子放松,他自己也没注意,一觉睡醒看到天色昏暗,才后知后觉自己睡了将近一天一夜。

他坐起身,就看到明焉坐在桌子前。听到他起床的动静,头也没回,但说了一句,“你醒啦,等会儿啊,马上就好啦。”

桌子上原本堆积如山的事务筒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桌子旁边的弃物缸里一堆空了的卷筒,和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事物轴。

“你看呀。”明焉看到他过来,站起身把桌上分好类的几堆事物轴指给夜重溟看,“这一堆,是需要你签字的一些场面事儿,重点我都已经给你画出来了。这一堆,是各个分教的武斗会总书,我也给你写了简单的分析和建议。这一堆,是最近两个东家的总书,都在阗州,需要你和东家面见。这两堆都是要钱的,这一堆是正常生计,这一堆是有问题的,我看他们的字面意思,你好像对他们还挺宽容,我就没扔,都给你拣出来放这儿了。另外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小事儿,我就擅自帮你都处理好啦。给九华的生意轴也送夜璇那儿去了。最后——哎呀,干什么呀?”

夜重溟忽然从身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明焉比他矮了很多,他做这个动作身体要弯成一个很大的弧度,于是索性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明焉抱到自己腿上。

明焉看他像小狗一样抱着自己,又不说话,只当他是刚睡醒还有些儿迷糊,反手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说道,“最后还有这个呀。这个叫夜谨行的,良州分教的总书写得狗屁不通,舔着个大脸处处指责你的不是,最后理直气壮要三百万,我看他意思经常这样?这种人你留着干嘛呀,有钱不如多养两只狗。”

“那是我二叔。”

“……啊?”

“我二叔就这样,本事不大但什么事儿都要管,还特别爱钱。爹死了还没下葬就跟我闹着要分家,结果自己赔了个底儿掉,又带着妻儿来我这里天天跟我闹,我哥让九华收拾了他好几次,没用,这人只认钱。让他去良州分教那儿也是实在没办法,那边儿怎么着都不会亏大,他要是长本事了能赚到就是他的,亏了我也担得起。”

“这么可怜呀。”明焉又摸了摸他的头。

“没事儿,我肯定比他命长。”夜重溟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宝贝儿,这些都是你做的呀?”

“是呀,我厉害吧?”“可厉害了,我自己得好几天才能看完,你一天就都看完了,还帮我做成这样。”

“我是谁呀。”明焉得意极了。要是身后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一定在夜重溟脸上直扑腾。

“那我可是捡到宝了呀,给白音教找了这么厉害的一个教主夫人。”“我还有好多厉害的地方你没见识到呢。”“是吗?”“是呀,反正你一点儿都不吃亏。”

俩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夜重溟将明焉抱下地,站起身来,“走吧,带你去书库。”

白音教书库建在山洞里,守门人是九华之一的岁华,不让明焉进去。

“为什么呀?”明焉有点儿不高兴。

“书库藏书时久,珍贵典籍数不胜数。非本教中人得教主手书,不得入内。”岁华低着头,姿态恭敬,但语气不卑不亢。

“教主不是在这儿吗。”明焉把夜重溟拉到面前。

“教主自然可以入内。”

“那言下之意我不行呗。”明焉皱起眉。夜重溟看她皱起眉,轻咳一声,对岁华说,“你就让她进吧。就是看书,不拿东西。”

“恕难从命。”

明焉扭头对着夜重溟,“我觉得这是你哥在刁难我,我决定跟他打一架。”“……”

岁华打不过明焉,没几招就被按在书库门上,“能不能进?”九华从小接受训练,每个都是各自领域的人中龙凤个中翘楚。身手就算不如十座,但也绝对上乘,可是明焉几招就把他制伏,岁华十分震惊。

他倒不是故意刁难明焉,虽然九华直接听命于九华帝首夜璇,但明焉和夜璇闹不愉快他还真不知道,他就一书库守门的,平时也不爱听这些八卦。只是规矩就是规矩,明焉确实不是白音教人。即使被制伏不能动弹,他还是坚持,“恕难从命。”

夜重溟一听,生怕明焉真把他给打伤了,回头又和夜璇闹不愉快,连忙从岁华身上摸了钥匙打开旁边的门,“宝贝儿快进来。”

岁华目瞪口呆,“教主——”

“闭嘴外边儿待着!”夜重溟和明焉进去后一把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又打开门探出头,“不许跟我哥告状,不然把你牙全打没。”

“……”

“好多书啊。”一进书库,明焉便不由感叹。

整个书库是将山腹掏空建成的,二十多丈高的书架直达顶,少说也有上万本藏书。

“这是全大玉最大的书库啦,皇帝要看书也要到这儿来找呢。”夜重溟语气里都是得意,又对明焉说,“你想看什么书我帮你找呀。”

“不用。”明焉微微一笑,张开双臂,依次向左右划,“灼眼万象,洞窥千机。”手臂划过的地方燃起火焰,最后汇聚在胸前,结合手势形成一个眼睛图样,照亮了整个书库。

仿佛狂风卷境,架上的书全部开始飞速翻页,书中文字挣脱纸张束缚,化作一朵朵细小火焰,纷纷飞入明焉手势的眼睛里。

明焉。无记载……

明焉皱起眉。又搜索一遍,还是无记载。灼眼是很耗灵的,她被凤主打了那三下还没完全恢复,眼下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她不甘心,仔细把自己醒来后的经历又梳理一遍,发现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帝王眼。西南千又四百里,曰沙洲花堤,吉祥天羽帝之下都,众生朝拜,万民敬仰。帝之身若五采鸟,名曰文鸾。其歌胆增,其舞气壮,其目丹,可观盛景,定帝王,名曰帝王眼。

灵耗尽,灼眼消失。明焉浑身都是冷汗,差点儿摔倒,夜重溟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儿,就是被凤主打的伤还没好,休息一阵子就好了。”明焉靠在他怀里,“我走不动了,你带我回去吧,我睡一觉。”

“好。”夜重溟一把将她捞起来,匆匆回去了。

夜里下起了雨,雨声很大盖过了所有声音,但明焉还是听到有人进来了。她不是睡觉警醒的人,只是属性问题,下雨让她睡不好。

她没睡好,心情就格外烦躁,这个时候谁撞到她面前谁倒霉。这人一进来就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通训,“干嘛啊大半夜不睡觉,戴着个面具想吓死谁啊?”

这人一愣,显然没料到她醒着。明焉拍了一下床板坐起身,“我身体有感觉,而且我看得到你身上的东西,你戴啥我都认得出来,化成灰我都能给你单独挑成一堆,哥!”

“你别叫我哥,我听着烦。”夜璇把面具拿了下来。

“烦你还来找我?”明焉盯着他,“你还有这嗜好,喜欢自己给自己找不愉快?”

夜璇能感觉得出来明焉很烦躁,但这烦躁似乎并不是冲着自己,便根本不在意。隔壁屋就睡着夜重溟,他不想惊动他,“我们出去说。”

“有事儿说事儿,我不出去!”

夜璇被她哽住了,来回走了两步,“……你是不是不敢——”

“去哪儿?”“……你跟着我就是。”

到了门口打开门,外面雨声噼里啪啦像倒豆子,闪电雷声一样不少,明焉就站住了。夜璇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就看见她站在门边儿上,皱眉看着雨。“你怎么了?”他问。

“你给我找把伞,这么大雨怎么走啊!”“你不是神裔吗,还用伞?”夜璇看她盯着雨的烦躁表情,“你怕雨?”

“我不喜欢!”明焉忽然提高了声音,把夜璇吓了一跳。他怕再这么牵扯下去真的把夜重溟吵醒,就回屋里找了把伞递给明焉,“现在可以走了吧。”

“走走走。真烦,有什么事儿不能白天说,非得大半夜下雨天出去说。”明焉打着伞还有点儿不情愿,一边走一边嘴里不饶人,“我要不是看你是夜重溟亲哥我真想揍你。”

她不怕雨,只是不喜欢。不管多强大,属性相克的本能还是会带来心理上的避让,这种无法避免和控制的感觉让她十分烦躁。

她想尽快结束,早点儿回去。但夜璇就带着她一直走,也不说话,走了差不多半里路,明焉烦了,“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再不说我回去了!”

“你刚才说身体有感觉,还能看到我身上的东西?”夜璇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雨声里听起来又格外冷了几分,“你看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是你的。”明焉笑了一声,“说不定还是我的呢。”

“那就是你的。”“你说什么?”

“咔嗒”金属声响,夜璇忽然抬手扫向明焉的脖子。明焉直接把伞柄一横,寒光一闪,伞柄断了。雨水直接浇在了明焉身上,她抬脚就把夜璇踹开。“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非要把我带这么远,就是想避开夜重溟弄死我!你跟阳天凤就是一伙儿的!”

夜璇的手腕上是一双开了五刃的紫玉轮,他手腕一震,“咔嗒咔嗒”两声,内里的机关连接,组合成一双护手钺。

“哟,还挺有意思。”明焉张手唤出匕首,“我吃亏啊,打你还得控制力道,要不打死了回头夜重溟得找我算账。”

“你还挺自信。”夜璇冷冰冰地说。

“这不是废话吗。看你这病怏怏的样子,都吃不下我,唔,我给你算满了,二十招吧。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能满打满算把我这二十招吃了,我就当今晚这事儿没发生,纯属是咱俩出来逗闷子来了。你要是吃不下了,命我肯定得给你留着,但你要是缺胳膊少腿儿的,那也别赖我,你还得给我说清楚你身上那东西是怎么个意思。”明焉对着他得意一笑,“怎么样啊,哥?”

夜璇脸色阴沉得厉害,直接就冲了上来。明焉不屑地笑了一声,大大方方接招。

两人有来有去,夜璇是尽了全力,明焉则是在闹着玩儿随便打打。她有心想看夜璇尽全力却吃不下自己随便打打的二十招的模样。但她没真打算伤了夜璇,不管心里多不痛快,她还始终记着这是夜重溟他哥。就凭从夜重溟嘴里说出来的那些事儿,夜璇这个哥哥她打心眼儿里尊敬,就是嘴上过过嘴瘾罢了。

反正夜璇肯定打不过自己,到时候随便意思一下制伏他,从他嘴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就行。话都说在前边儿了,他一长辈也不好反悔吧。

明焉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结果二十招过了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夜璇冷冰冰说了一句,“二十。”

“啊?”

“当!”的一声护手钺狠狠撞上匕首,震得明焉虎口都发麻,夜璇冷冰冰地又说了一句,“二十一。”

什么玩意儿都二十一了?明焉吃了一惊,“看不出来啊哥,有两下子。”

夜璇冷哼了一声,但脸上还是有了少许得意,明焉看他那副样子和夜重溟还有点儿像,忍不住又逗他,“那哥多厉害啊,九华帝首呢,怎么着也是能首领九华的人啊。”

“你少给我贫。”夜璇瞪她。

“哥咱不打了呗。”明焉趁机说,“干嘛啊,咱中间有个夜重溟呢,非得打得要死要活的?”

夜璇不说话。明焉看他不说话,就试探着走上前,“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她走了几步,看夜璇还没动作,就放下心收起匕首,几步走到他面前,笑着说,“我就知道哥——”

护手钺一左一右划在明焉的心口和小腹,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把明焉的整件衣服瞬间染得透红。明焉伸手抓住护手钺,就直接抓在护手钺剩下没划在自己身上的刃口上,血又立刻从指缝间像水一样哗哗直流。她咬着牙,眼睛血红,瞪着夜璇,“你竟敢……”

“你别怪我。”夜璇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一点儿变化,“弑神之罪无人能担,你死过一回了,不能再活着回来。”

“我活该欠你们的吗?!”明焉一脚把他踹开。夜璇的护手钺是固定在手腕上的,明焉这一脚把他踹开,就连带着把划在她身上的护手钺也拔了出来,血一下子喷了夜璇一身。

明焉扑上去就想掐夜璇的脖子,但是怕自己盛怒之下真把他掐死了,中途又换成揪住他的衣领。夜璇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明焉顺势骑到他身上,一拳就打在了他脸上。

这一拳打得夜璇有点儿懵,他没想到明焉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有力气再给自己一拳。而且这一拳还挺重,他半边脸都麻了,嘴角直接没了知觉,嘴里血腥味也弥漫开来。他伸手一摸,果然出血了。

但明焉也就只能给一拳了。她在书库用灼眼耗尽了灵还没恢复,加上凤主打的伤还没好,再加上这该死的雨天,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儿都不沾边儿。

她现在的感觉就是疼,以那两个伤口为中心,疼得她直抽,恶心想吐。她骑在夜璇身上瞪着他,但因为疼,加上失血过多,其实眼睛都发黑了。

夜璇伸手推她。手刚伸过去就被明焉一把扣住了,力气大得他感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然后他的骨头真的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一声接一声,全身的骨头都在碎,全身的筋脉都在断。

他体内那些五彩斑斓的光纷纷往外涌,沿着他和明焉手上混合在一起的两人的血,流进明焉的体内,在身后整合成一个灼热的五彩斑斓的图案。

明焉的伤迅速恢复,夜璇发出凄厉而骇人的惨叫。

阳天凤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明焉一身是血的站在雨里,低着头,好像看着面前倒在血水里已经失去知觉的夜璇。雨很大,把整个天地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却怎么也冲不干净夜璇身上的血。

听到脚步声,明焉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那一刹那阳天凤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明鸾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再漂亮的玩具,坏成这样就没法玩了。小、皇、子~”

阳天凤拔剑就冲了过去,“你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像不要命似的,招招狠戾,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撕扯成碎片。

“我还想问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明焉也不让他,一招一招还回去,一点儿也不留情。没一会儿就把阳天凤打得浑身是伤,毫无还手之力。

一柄银镀白木杖忽然插进俩人之间,夜重溟伸手一捞把明焉困在自己怀里,白木杖再一扫化了阳天凤追来的一剑,沉声说了两个字,“救人!”

一同赶来的日华月华连忙查看夜璇的伤势,然后抬起头沉痛地摇头。

“让我杀了她!”阳天凤上前一步,盯着明焉咬着牙说,“杀了她就能救夜璇!”

夜重溟白木杖一横止住了他继续上前的脚步,皱眉盯着他,“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冰冷,眼神阴鸷,盯得阳天凤心里一惊,再被大雨一浇,冷静了下来,张了张口,“我……”

“带帝首回百里花海阁,击玄鼓,唤玄华。”不等他说完,夜重溟就沉声下令。他表情严肃,没了平日的温柔与暖意,眼里冷静卓绝。

“是!”日华月华应声去做。

夜重溟又低下头对明焉说,“你回房去,此间事了,我自去寻你。”他没做多余的动作,但明焉知道,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她点头,“好。”

她从夜重溟的怀里出来,踩着地上的积水往回走,西边儿绯红的天空将积水也染成一块儿一块儿的绯红,倒映出她身后的神印——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五彩斑斓的文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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