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我心暖君心

明焉回房后洗了个澡,热乎乎的水一泡,顿时让她舒服不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灵也恢复得差不多,等明早雨停了,就完全恢复了。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身后的神印。五彩斑斓,耀眼得令人炫目的文鸾。她忍不住伸手去摸,碰到的是冰凉的镜面,她有点儿不高兴,掌心生火将镜面烤热,摸起来就是热的了。

真好看。她得意地想,我果然是最漂亮的神。

最漂亮的神明小鸟在镜子前自恋地又看又摸,过足了瘾,才恋恋不舍地重新回到热水里,一泡泡到天大亮,水都凉透了才被冷醒,连忙从水里出来穿衣服。

刚穿好衣服就听见门响,夜重溟进来了。他脸上带着挺多疲倦,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污,看到明焉醒着,微微一愣,然后走过来抱住她,向前走。

明焉整个脸都闷在他的胸口,被他推着往后退,鼻子里闻到除了衣服上的血腥气,还有些儿淡淡的花香,带着露水的潮湿气息。

退到床边,夜重溟抱着明焉顺势往床上一倒,不动了。明焉拍拍他,“怎么了呀?”“累。”夜重溟的脸埋在明焉的头发里,声音闷闷的。“又没睡呀?”明焉把他的脸捧起来,果然看到眼窝下面的乌青,心疼地亲了一口。

夜重溟完全没了夜里冷静沉着的样子,像只小狗儿一样扒拉了几下明焉的头发,又把脸埋了下去,深深吸了几口,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好香。”

明焉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过了一会儿,才问,“夜璇怎么样啦?”

“刚醒,命保住了,但谁都不想见。”夜重溟的声音软软的,听上去有点儿委屈。

明焉的手停了下来,“我——”“你不会害他。”明焉一愣,夜重溟又说了一句,“你喜欢我,不会害我哥。”

他说的十分坚定,撑起身体看着明焉的脸,眼神严肃而认真,“你不要自责,我相信你。”

“……干嘛呀。”明焉忽然笑了,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我没有自责。”

“嗯……”夜重溟的声音又软了下来,一下子泄了气,重新趴下来,但还是用手臂垫着,防止压到明焉。

明焉搂住他的背,继续轻轻拍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你睡会儿吧。”

夜重溟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明焉以为他睡着了,他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你能救我哥吗?”

明焉的手顿了一下,“……你想救他吗?”

“想。我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让他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被人服侍,他一定生不如死。”

“……睡吧。”明焉继续轻轻拍着他,“睡醒了,他就好了。”

“真的?”“真的。”“谢谢宝贝儿,你真好!”

得到了明焉的允诺,夜重溟的心里莫名地安心,加上他又一夜没睡,没一会儿就在明焉轻轻的拍打下睡着了。

明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夜重溟那身脏兮兮的衣服脱了,把人在床上放好,所幸他睡得很沉,一直没有醒。明焉又给他盖了一层薄被,看着他睡着了以后白玉一样干净漂亮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站起身,出门去找夜璇。

阳天凤靠在夜璇的房门外,仰着头抵住墙。夜璇谁也不见,把他们都赶了出来,但他和日华月华都没有走,一直守在门口。

明焉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用这个姿势头一下一下撞着墙,“你这样撞不死,我帮你一下呗,保证一下就死,远离后顾之忧。”

阳天凤一下子站直了身体,警惕地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来看一下哥。”“谁是你哥!”

“夜重溟的哥可不就是我的哥。”明焉看着他,“你让开。”

“你少攀亲带故!”阳天凤瞪她,“他被你害得还不够吗!你还想把他直接害死?”

“你要再不让开我就真一把火把他连人带房子都烧了。”“你——”

“边儿去!”明焉不耐烦地把他推开,拍开门进了屋子。

屋子里窗户都关着,整个屋子一片昏暗,弥漫着血腥味儿和药味儿。明焉拖了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来,“我知道你醒着,你要是懒得睁眼我不介意帮你。”

夜璇皱起眉,睁开眼睛看她,“你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喑哑干涩,只是几个字都让他的喉咙裂开一样疼。

明焉和阳天凤在门外的争吵他都听见了,他特别希望阳天凤能拦住明焉,他现在这副样子谁都不想见。当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因为全身都没了知觉。他睁着眼睛能看到阳天凤和夜重溟眼里的怜悯,他知道自己活着,可那一瞬间他真的想还不如死了。

明焉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干什么,无非不过是嘲笑。多好啊,他是高高在上的神,而自己,又变回那个坏掉的玩具!

夜璇剧烈咳嗽起来,明焉看着他,“你生什么气呀。”夜璇死死地盯着她,咳得根本停不下来。外边儿阳天凤用力砸门,“你在干什么!”

明焉“啧”的一声,伸手按住夜璇的喉咙,夜璇以为她要掐死自己,却感觉从她手心里传来一股暖流,把整个喉咙都晕染得暖乎乎的十分舒服,咳嗽很快就停了下来。他问了一句,“为什么?”发现声音也不再干涩,几乎恢复如常。

明焉收回手,撑在膝盖上,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是。”夜璇回答得也干脆。“你会告诉我吗?”“不会。”

明焉早料到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但心里还是有点儿失望,另一只手也撑在了膝盖上,问了第二个问题,“是不是阳天凤杀了我来救你?”

夜璇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抿起嘴,移开眼神。明焉看他这副样子,不用说也知道了。

“我不会说的。”仿佛知道明焉在想什么,夜璇又把眼神重新回到明焉身上,语气十分坚决,“也不会有任何证据。”

“唉!”明焉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抓起夜璇的手,唤出匕首在两人掌心划了一道口子,两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流了出来。

文鸾落血燃火,夜璇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如果不是身体没有知觉,一定会很疼。

“你干什么?”夜璇冷冰冰地问,“你要烧死我?”

“我可太喜欢你弟弟了。”明焉笑得有点儿无奈,“他想救你,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啊。”

自己亲手把神印拆碎剥离,再塞到别人的身体里,这可太痛了。明焉疼得直哆嗦,脸色发白,嘴唇被咬烂,鲜血淋漓地顺着雪白的下巴滴落在身上。有好几次她都疼得想放弃了,但是想到夜重溟委屈的样子,期待的样子,硬是坚持住了。她咬着牙想,要是哪一天儿夜重溟敢对自己不好了,一定要弄死他。

夜璇看不见神印,他还不知道明焉在做什么。直到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明焉又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你干什么!我不要你的施舍!你放开!”他伸手去拽明焉的手,但是身体太虚弱了,根本拽不动,情急之下大喊,“天凤!”

阳天凤立刻破门而入,带着怒气直接往床这边儿冲,没走几步就听见明焉大声说,“你想他好好儿的就站那别动!”

阳天凤看到两人握在一起受伤的手,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抿了抿唇,站那儿不动了。

夜璇瞪着他,“天凤?!”阳天凤索性别过脸不看他。

给夜璇治好以后,明焉就顺势趴在床边,嘴里哼哼唧唧,“……疼死我了,我要夜重溟……”

夜璇一摸她的头,整个头发根儿里都是汗,明焉抬起头对他笑,“哥,拿人家手短,这下你得对我好点儿了吧?”

“……你别笑了,难看死了。”夜璇替她擦掉嘴上咬出来的血,转头对日华月华吩咐,“去把教主叫来。”

日华月华看到夜璇好了都很高兴,巴不得把这个消息赶紧告诉夜重溟,连忙应声去了。没一会儿夜重溟就来了,老远就先听见声音,“哥!他们说你好了!我——宝贝儿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了?”

明焉有气无力地看着他,“我不好,我疼。”

她的声音特别软,带着委屈,加上发白的都是汗的脸,还有咬破的嘴角,夜重溟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连忙走过来,“怎么了呀,哪儿不舒服啊?”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明焉在身上胡乱指,“全不舒服,都不舒服。”

“你带她回去休息吧。”夜璇说。夜重溟看了看他哥,又看了看明焉,弯腰把明焉抱起来,才发现明焉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刚换的衣服,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的宝贝儿因为他一句话来救他哥,自己也付出了代价,看这副样子,那代价一定不轻。

他的心更加疼了,眼睛酸涩,忍不住在明焉的额头亲了一口,柔声说,“宝贝儿,傻不傻啊,我带你回去休息啊。”明焉靠在他怀里,话都没力气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走到门口,夜璇忽然叫他,“夜重溟。”

从小到大,他哥要是连名带姓叫他全名,那准没好事儿。夜重溟下意识地站住了。他哥特别认真地跟他说,“你要是敢对不起她,就自己去死吧。”

“……哪儿能啊哥。”夜重溟没回头,“我肯定是天底下最疼她的人。”

明焉在白夜境养了大半个月,梳理了一下自己是谁这个问题。夜璇和阳天凤是肯定知道但也肯定不会说的,唯一确定的就是阳天凤确实杀过自己,除了提醒自己提防着点儿阳天凤以外也没什么用。凤主那边儿又压根儿碰都碰不到。寒王直接人都不在。那就只能去查那个帝王眼了。

自从在一轩得了帝王眼,这个东西就像消失在自己身体里了,还不像匕首那样可以唤出来,没感觉,也没发现有什么用,就跟没有一样。

寒王说这是有人留给自己的,会是谁?其目丹,可观盛景,定帝王,名曰帝王眼。又是什么意思?

“咣咣咣”有人砸门,阳天凤在外面喊,“开门!”

明焉皱起眉,“不开!”这几天阳天凤老是来找自己,她有心想躲着,耐不住他天天来。一开始还好好的儿敲门问一声在不在,后来就慢慢没了耐心敲门声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不好。这次居然直接砸门了。我就不开,有本事你把门踹开。明焉心想。

然后门就被踹开了。

“……”

“你死了?”阳天凤阴沉着脸走进来。

“你才死了!”“没死为什么不开门!”“咱俩没那么熟,你能不能别老往我这儿跑?真要有事儿门外边儿说不行?”“我就是想跟你当面说声谢!”

“哟。”明焉拿眼睛上下打量着阳天凤,“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谢从哪儿来啊?”

“谢谢你救了夜璇!”阳天凤没好气地说。他本来准备了好好地跟明焉道个谢来着,但这人就是有本事让你没了脾气,话都没法好好说。

“真不用。”明焉说完,看着阳天凤那副样子,忽然又有意逗他,“你是不是真想谢谢我啊?”

“是。”阳天凤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肯定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你说吧,想要什么?”

“还挺懂事儿。”明焉站起身来,走到阳天凤面前,“你给我打一顿呗。”

“……”阳天凤差点儿脱口而出就要骂她,但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咬咬牙,“行!”

“这可是你说的啊!”明焉高兴坏了,活动活动筋骨,“放心,不会把你打死,你可有人罩着呢。”

夜重溟和夜璇在花海喝酒,顺便聊聊教内事务,“砰”的一声阳天凤就从上面掉到俩人面前,吓了俩人一跳。

“姐夫?你这是干嘛?”

阳天凤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但没受伤。明焉落在飞索上,匕首在手里转着漂亮的花儿,心情特别好,笑眯眯地说,“我们在切磋。”

“……月华去给天凤拿件衣服。”夜璇招呼明焉,“下来一起喝酒?”

明焉跳下飞索,几步走到两人面前,“我不能喝酒。不过这个梅花糕我爱吃。”

夜璇把糕点碟往她面前一推,“藏室还有,管够。”

“谢谢哥!”明焉坐下来,四人聊了会儿天,明焉提出要去沙洲。

“你那个沙洲我让九华查过了,几乎就是沙州。”夜璇说。自从明焉治好他以后,俩人的关系也就变好了,得知明焉要查帝王眼,他就直接让九华去查了,“但那里没有与吉祥天羽大帝有关的东西,更别说帝王眼。”

“没事儿,我自己再去看看。我是神嘛。说不定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让重溟陪你去吧。”夜璇忽然说。

“啊?”夜重溟一愣。

“怎么,不乐意?”夜璇盯着他。

“不是,我乐意,特别乐意,但是——”

“你陪她去吧。”夜璇知道他要说什么,“教里事务有我呢。”

“真的?”“嗯。”“哇,哥你真好!”“死开!恶心死了!”

结果到了出发那一天,明焉和夜重溟刚走,阳天凤就磨磨叽叽在夜璇身边哼唧,说他也要去,夜璇盯着他,“人家俩人出去腻歪,你干嘛去?”

“我这不是怕那姑娘又惹事儿吗。”阳天凤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上次武斗会她闹那么一出,凤主费了老大劲儿才让太央殿闭嘴……”

“你还挺关心太央殿?”

“哎呀我就是怕她恢复记忆回来又害你!”阳天凤一咬牙说出来,梗着脖子又说,“反正我得看着她!你要是不放心,让风华霜华跟着呗!”

“你可真有良心,我一个人管教内上下所有事务,你还让我再分俩九华给你?”

“……那不要也行。”阳天凤继续嘴硬,但声音明显小了,“反正我就是要去。”

“……回来的时候,从阗州给我带些儿鸢尾花籽。”夜璇又强调了一下,“紫花白蕊儿的,错一颗你就别回来了。”

“没问题!”阳天凤嘿嘿一笑,满口答应,“我给你带三百斤!”

“当饭吃啊?”夜璇没好气地看着他,“三斤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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