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焉出门是一点儿委屈都不愿意受，夜重溟又惯着她。俩人买了马车，雇了车夫，一路吃喝玩乐，两百里路硬是走了四天。阳天凤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车夫赶走自己亲自上阵，两天不到就到了六百里外青河镇郊野。
明焉拍着马车大声喊，“停车停车！”阳天凤特别不耐烦，一点儿也没停的意思，“又怎么了？”明焉掀开门帘就把他一脚踹了下去，夜重溟接住缰绳把马车停了下来。明焉跳下马车就扶着路边的树吐了个昏天暗地。夜重溟停好马车就过来给她抚背顺气，等明焉吐完了又把水递给她漱口。
明焉漱完口又喝了几口水，瞪着阳天凤就骂，“你赶着去投胎啊！”
阳天凤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就你们那速度，到沙州直接过年。”
“我什么速度用你管吗！是你自己死乞白赖跟过来的又没人求你！”明焉叭叭了两句，赌气一样往树上一靠，“不走了！”
阳天凤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了一遍，“走不走？”
“不走了你听不见啊？怎么着你还能把我打昏拖走？”“你爱走不走。”阳天凤也索性走到树下荫凉处，一翻身上了树杈上躺下了。
夜重溟看明焉气鼓鼓的样子，四处打量了一下，看到不远处有间茶馆，“宝贝儿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太阳这么大，我不出去！”“哟，你一用火的还怕太阳？”夜重溟还没来得及说话，阳天凤的声音就从上边儿凉凉的飘了下来。
明焉直接一把火烧了他躺着的树杈，“砰”的一声阳天凤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你干什么！”“让你近距离感受一下火的温度。”
眼看俩人又要打起来，夜重溟飞快的从马车上取了伞回来给明焉撑上，笑着说，“好啦，嗓子痛不痛，去那边儿喝点茶吧。”
明焉一看到他的笑脸气就消了一大半儿，立刻答应了，“好啊。”
“……”阳天凤想打人。
茶馆不大，里边儿四张茶桌，外边儿左右两个凉篷下各一张茶桌，收拾得很干净。生意看上去很好，六张茶桌都是满的。老板娘是个颇有姿色的少妇，言辞姿态都很有韵味，客人也以男人居多。
明焉他们到了茶馆门口时，外边儿其中一个茶桌的客人刚好结账走了，他们便坐了下来。空了一个位子，不一会儿也有个小少年坐下了。
茶馆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小孩儿，自己一个人玩儿着一只小泥偶，十分乖巧。看年纪不过三四岁，雪白漂亮，粉嘟可爱。抬起小脸时，一双眼睛却是分外妖冶的金瞳。
又几个小孩儿哄哄闹闹地跑过来，为首的将这孩子一推，抢过她手中的泥偶在地上摔得粉碎。这孩子也不哭不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蹲到地上捡泥偶的碎片。推她的小孩儿不乐意了，一脚踩在这孩子雪白的小手上，指着她就骂，“小狐狸！妖怪！”
老板娘闻声赶过来，这群孩子便怪叫着一下子跑开。老板娘抱起孩子，擦干净她的小手，把踩破皮的地方放到嘴边轻轻地吹。
一块泥巴砸到了老板娘的身上，把她收拾得干净整齐的衣裳砸出了一块儿污斑。那群孩子在不远处骂着，“狐狸精！吃人的妖怪！滚出青河镇！”一边不断将石子泥巴扔到老板娘身上。
老板娘的额角被砸出了血，一名吃茶的男客人站起来吼道，“小兔崽子干什么呢！”
“哇！爹！”为首的孩子怪叫了一声，连忙跑了，剩下的孩子也立刻作鸟兽散。
这男人走到老板娘身边，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老板娘，小兔崽子不懂事儿，回去我一定好好揍他！”
老板娘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儿让了一步，微微欠了欠身子，“谢谢这位大哥，奴家请大哥喝杯茶吧。”
“喝茶就不用了。”那男人追上来一步，老板娘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抱着孩子说，“金芒，快谢谢伯伯。”
“谢谢伯伯。”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一出来，那男人也不好再上前，有点儿尴尬地站住了。
“客人回去坐着吧，今儿这杯茶奴家请了，为表谢意。”老板娘给足了台阶，那男人摸着头哈哈干笑了一声，自知没趣地回去坐下了。茶馆里其他人都发出了低低的哄笑声。
老板娘把孩子放下来，自己回里屋拾掇了一下额角的伤口，再出来的时候又是光彩照人的艳丽。茶馆里的男人们起了一波小哄，她客套地笑着，既礼貌又疏离。
一名妇人忽然冲到她面前，扬起手就甩了一个响亮的嘴巴，老板娘被打懵了，半边儿脸颊很快肿了起来。小金芒哒哒哒跑过来一脚踢在妇人腿上，“不许你打我娘！”
“小兔崽子你敢踢我！”妇人大喊，抡起胳膊又要打孩子。老板娘连忙把孩子抱进怀里护住。
“你干什么！”刚才那名客人几步冲过来抓住了妇人的胳膊，“丢人现眼！”
“当家的，你还帮着这个狐狸精说话！”妇人一看男人阻止自己，登时扯开了嗓子大骂起来，“自从这个狐狸精来这儿开了这么个破茶馆，你们这群狗男人天天见儿的往这里跑！镇上丢了那么多孩子，就是这个狐狸精和她的妖怪崽子吃的，哪天儿就把你们也吃得骨头都不剩！”
“你胡说八道什么！”男人皱起眉，“快回家去！真是丢人！”
“我胡说？”妇人一把把金芒从老板娘怀里扯出来，“你看这双眼睛！哪个正常人会有这样一双金眼睛？是妖怪！这小兔崽子就是妖怪！她们娘儿俩都是！她给你们喝的茶都是迷魂汤！马上就会把你们全吃了！”
金芒用力挣扎，妇人的力气特别大，她挣不开，就冲妇人用力吐了一口口水。妇人扬起手就甩了她一巴掌，老板娘连忙挡在了孩子身前，“啪”的一声，老板娘另外半边儿脸也肿了起来。
这下子有人坐不住了，和明焉她们同桌的那个小少年站起身大声说，“你怎么又打人！”
“哟。”那妇人乜了他一眼，“你个小娃子毛儿长齐了吗，也学别个来英雄救美？别是也被狐狸精迷了眼吧？”
“红口白牙平白污蔑，心思龌龊举止腌臜，我看你更像妖怪！”“你——”“双目浮游色比蜡黄，映堂乌黑四肢嶙峋，阿婆今年贵庚啊？”
“嘶……”阳天凤倒吸一口凉气，拿手肘碰了碰明焉，“你亲戚？”“不是。”明焉也不生气，颇为赞赏地看着这个小少年，“不过可以认识一下。”“……”
“你你你……”妇人气得跳脚，却骂不出比他高级的话儿来，“你”了半天就只能扯着嗓子嚎一句，“你是谁家的野孩子！有没有人管！”
“我娘死得早没人管我，让你失望了。”小少年几步走到妇人面前，一个手刀劈在妇人手上，痛得她松开了手。小少年就把金芒拉开，蹲下身摸摸她的头，“不怕啊，哥哥在呢。”
金芒仰起头对着他笑，“谢谢哥哥。”笑得小少年心都化了，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她的头。
忽然一团黑雾以极快的速度飞向茶馆门口，所经之处皆被腐蚀，明焉手一张撑开火盾，黑雾从火盾旁飞过，直接把小金芒卷走了。几点碎雾落在火盾上，眨眼间将火盾腐蚀了一大块。
妇人吓得跌坐在地，“吃、吃人的妖怪，妖怪吃人啦！！”她这一嗓子嚎出来，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全跑了。只剩下老板娘跪坐在地上，哭喊着，“我的孩子！”
小少年的一只手因为揉着金芒的头，被黑雾腐蚀，伤得不轻。他咬着牙，扯了身上一块布料简单包扎了，转头对老板娘说，“你别哭，我帮你救孩子。”
老板娘一愣，连忙拼命磕头，“谢谢小英雄！谢谢小英雄！奴家一定做牛做马答谢你！”
“你不要谢我，她在我的手上被抓走的，我也有责任。”手上的伤还是很疼，小少年悄悄吸了一口气，“等救了她归来，你不责怪我便好。”他说完，大义凛然地就往黑雾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明焉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砸中了他的头，“赶着送死去啊？”
“哎哟！”小少年痛呼一声，捂着头回头，“谁？”
“我。”明焉大大方方承认。
小少年抬眼看去，一下子就呆住了。他岁数不大，在他为数不多的人生阅历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皮肤雪白，嘴唇嫣红，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一对儿晶亮的黑曜石，吸引得人挪不开眼睛。他的脸一下子就不自觉地红了，烫得他连忙低下头。
明焉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笑着问他，“你要去救人啊？”
“嗯。”小少年不敢抬头看她，低着头点了点头。
“我还挺喜欢你的，我帮你去吧。你消停的在这儿等着就行。”“不行！”小少年连忙抬起头，看着明焉着急地说，“这事儿是我的责任——”
“你没责任。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事儿？而且那玩意儿你对付不了，看到你的手了吗，碰一下就这样儿了，你拿什么救？一腔热血泼它脸上？”
小少年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从夹缝里回了一句，“那你拿什么救？”
明焉一个火球丢他面前，吓得小少年目瞪口呆。“用不用再给你看点儿别的？”明焉转着手指问他。小少年抿了抿嘴唇，“我还是要去。”“你这孩子——”“她是在我手里被带走的，我有责任！我必须、至少必须试一试！你们愿意帮我，我很感激，但我不能就坐在这里等！”
小少年的声音很大，仿佛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决心，他的眼神也十分坚决。明焉毫不怀疑她就算不让他去，他也一定会想办法跟过去。
她吸了一口气，“行吧，还挺有责任心，那你跟着来吧。”“谢谢！”“管埋不管救啊。”“我能照顾好自己。”“哟，还挺自信，你叫什么名儿啊，多大了。”“你叫我阿跑吧，我十五岁。”
明焉笑嘻嘻地走到阿跑面前，忽然好像看到了什么，脸色一沉，骂了一句，“什么狗名字！”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哎？”阿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儿的吗，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咳。”夜重溟轻咳了一声，好心提醒他，“十五岁，长得挺好。”他手在阿跑头顶虚虚比划了一下。
“哎呀。”阿跑顿时明白了，然后委屈地看着夜重溟，“可我就长这么高呀。”
“你才十五岁，这个儿还得长。主要是她个子太矮。”阳天凤拍了拍他的背，心情特别愉快，就差笑出声儿来了，“没事儿啊别怕，她就这狗脾气，习惯就好，不会把你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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