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生而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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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鹏看着电脑屏幕上“时间已到”的提示,他恋恋不舍地关上主机。

抬起摩挲了鼠标两个小时的手,把冒着细汗的掌心在宽松的运动裤上擦了擦,他用手扶着桌子站起,终于摆脱了这张硌人的木凳子。

刚刚打游戏的时候,原先的木凳一直嘎吱嘎吱地晃悠,一度影响到了他的操作,被队友喷了好几次。

被骂急了,他愤怒地让网吧老板换一张不会晃的,肥头大耳的老板便往他屁股底下塞了这个。晃倒是不会晃,但表面凹凸不平,坐上去格外不适。

最关键的是,没了那个嘎吱嘎吱的声音,习惯了噪音的许鹏又觉得不舒服,不小心打出了些迷幻的操作,再次被队友喷了个死去活来。

操你大爷!一群菜鸡敢骂老子是小学生!

……

罢了罢了,吃个哑巴亏,反正老子本来就是小学生。还是半大不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学六年级。

哎,打游戏真爽,要是能一直打游戏就好了。看着还在酣战的其他人,许鹏不无难过地想。

可是他没钱。再强大的峡谷召唤师也要花钱上网,肉疼地打开荷包,里面只剩下几个钢镚了。

抬起因为坐得太久,有些发酸的双腿,许鹏掀开沾满烟味和污垢的门帘,摆脱了沉迷一下午的虚拟峡谷,朝三四个小时后的真实世界张望了少许。

外面是深秋的时节,天空灰中泛蓝,透过稀稀疏疏的,载在路两边的香樟树,目力所及中没有一片云朵。

即使是双休日,小镇还是那样的冷清。没有人山人海,没有摩肩接踵,一切都是寻常懒洋洋的模样,只有街头的麻将桌和象棋摊还在倔强地吐着气,证明这里还有些活人。

一如这个乏燥的季节,和他枯燥的,漫无目的的生活。

许久没下雨了,伴着嘶哑的汽笛声,镇里暴发户们的小汽车耀武扬威地掠过,掀起一阵焦黄色的尘土。许鹏捂住鼻子,狼狈地闪避汽车,在最近一棵瘦巴巴的樟树下强烈地咳嗽了一阵,犹疑不定地数着仅剩的几块钱。

要不,坐马自达回去?

他居住的小村庄离中心镇有十几里的路程,靠两条腿走要一个小时。如果奶奶在家还好,奶奶好说话,即使玩到天黑也就是训斥几句,可现在奶奶在城里照顾姐姐,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自己则寄宿在姑姑家,晚回去会被她骂的。

想着姑姑凶巴巴的模样,许鹏内心顿时一阵后怕。

他有意想坐车,可兜里就剩下这些钱了——一想到国庆以后一个星期的午饭只能靠这几块钱过活,男孩那一颗跳脱的心简直要绞成了麻花:

下次宁可在田头撒尿和泥,也不要到镇上网吧打游戏了!

正踌躇着,街角处两三个穿花衬衫的黄毛注意到了他,呼啦啦围了上来:

“小屁孩,给哥哥们两个零用钱花花?”

许鹏不由得一哆嗦。虽然终日在街头巷尾厮混,在学校里也表现得很是凶恶,可身高只有一米五的他无疑是个小豆丁。面对劲敌,他下意识地捂紧荷包,往后退去:

“我没钱!”

“少来!按住他。”

“喂!”

一番不算激烈的挣扎后,拥有压倒性优势的黄毛们拽走了许鹏的荷包。翻开翻去,见里面只有几块钱,他们不屑地把包扔在地上。

等黄毛们一哄而散,许鹏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冲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赶紧去捡荷包。

荷包不能丢,是姐姐从城里给我买的,班级同学都没有这么好看的款式。

光顾着拍荷包上沾的灰,他却没有注意到拉链的锁扣大敞,一番不剧烈的动作后,几个硬币咕噜咕噜滚了出来,恰好有一枚运气不佳,躺进了下水道的缝隙里。

许鹏手大,趴在地上尝试了半天,即使五个手指磨得通红,也没能从缝隙里把钢镚掏出来。

算了,想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下次用绳子拴上吸铁石过来吸吧。

只不过又少了钱,这下子连马自达也坐不起了。

他悻悻地离开网吧门口,单薄的身影被夕阳拉得瘦长。马自达的师傅在树荫下掀着肚皮打盹,并不知道自己损失了几块钱的小生意。

☆☆☆

跑跑歇歇,紧赶慢赶回到了姑姑家。

出乎意料的是,姑姑没有像往常一样霸占着沙发椅看偶像剧,整间房子都找不到她的踪影,许鹏暗自窃喜,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椅上。

端起一杯凉开水咕嘟咕嘟饮尽,打开电视看中央一套的动画片,屁股还没坐热,姑姑那公鸭一样的声音从门外飘来:

“小鹏!你爸妈还有姐姐都回来了!可劲儿找你呢!”

许鹏又惊又喜:

“回来了?”

他撒开脚丫子跳出门槛,兴冲冲地往几百米外自己家跑去。果然,那沉寂许久的房屋散发出白炽灯黄,温暖的黄色像夜色里永恒的灯塔。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上一次回来应该是……暑假八月底那几天?两天还是三天来着……因为姐姐要升高三,回来商量要不要陪读……

不管了,反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鹏是家里的老二,有一个叫许若的姐姐在市里上高中,今年正好高三。

小学毕业当然没有高中毕业事大,许鹏习惯了一家人的重心都在姐姐身上,对此没有什么怨言,反而觉得轻松。

更何况,姐姐对他真的很好,每次回来都给他带礼物。甚至对于姐姐回家这件事,他比见到父母还要盼望。

走进自家堂屋,许鹏见到了熟悉的家人。父亲和姐姐正坐在桌前,一脸严肃地商谈着什么,母亲则忙碌着张罗饭菜,厨房里传来袅袅的饭香。他蹑手蹑脚溜进厨房,惹来母亲一阵温柔的笑骂后,贼兮兮地被赶了出来。

正儿八经说着话的父亲和姐姐看到许鹏,也纷纷舒缓了表情:

“小鹏回来啦。”

“嗯。”

“去哪里野了?”

“去……去村里的图书室看书了。”

许鹏不敢说自己去了网吧,眼珠子一转,找到了个搪塞的借口。

姐姐许若似乎有些怀疑,父亲倒是没什么看法,毕竟常年在外,对儿子没什么了解。他随意地说:

“那挺好,挺好的。多看些书,向你姐姐学习。”

男孩用力点头。许若露出一抹灿笑,把手放进书包:

“小鹏,姐姐给你买了薯片。”

许鹏稍稍有些失望——又是薯片啊。他还盼望着是城里的新鲜物件,可以拿到班级里去炫耀呢。

不过薯片也很好啦,分给大牛,艾哭鬼,郑屁颠儿,还有班长潘晓晓吃,就是不给凶巴巴的同桌黄美丽,谁让她总喜欢向老师打小报告。

拿到了薯片,许鹏如获至宝地把它藏进箱子里,合上盖子,然后左顾右盼起来:

“奶奶呢?”

“奶奶脚受伤了,在住院呢。”许若解释道,“爸爸妈妈这次回来就是这个原因。”

“啊?奶奶没事吧。”

“没事,村长的儿子在照顾他。”许若叹息,“不然我可不放心回来。”

“那个毛娃子,开车他妈的跟不要命似的,俺娘也敢坐!”父亲脸上的肌肉肉眼可见的痉挛着,“要不是乡里乡亲的,我非逮住他让他赔个万八千的!”

“行了行了,少说点,弟弟看着呢。”

“呸!”

……

许鹏坐在一边看电视上的大风车动画,家人们的谈论穿过悦耳昂扬的“大风车吱呀吱悠悠的转”歌曲,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

他有自己的想法——虽然奶奶受伤让他有些担忧,但她的身子骨那么硬朗,肯定没问题的。不过,村长家的儿子为人挺好的呀?爸爸不在的时候,他帮奶奶扛过好几袋大米,干嘛这么记仇。

小鲤鱼历险记的片头还没有播完,又听见姐姐开了口,声音格外认真:

“爸,要不……让奶奶回来吧。我一个人住校也行的。在外面租房子麻烦奶奶,小鹏没人照顾,又浪费钱。”

男孩的心漏了半拍——奶奶回来?那不是就有人管我了?


PS:我回来了!(在得意什么?啪地打在鸽子作者的头上!) 是的,第九卷开始了!但是并不是续之前的故事,而是前八卷的补丁——一些配角的故事,一些没有写出的背景,一些背后你们不知道的事。 看看卷名,“人间七苦”。所谓人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每个“苦”篇幅较短,只有三章,希望写完之后,能让诸君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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