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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师傅从驾驶位上扭过头，看了一眼王祥。车厢里灯火通明，男孩所有的表情细节都尽收眼底。
可是，他的表情却不知怎的有些模糊，并非看不见的模糊，而是那种物理意义上的模糊，他似哭似笑，因为提及什么而激昂一瞬，随之陷入了持久的黯淡。
司机师傅暂停了音乐。他点点头:
“是有的吧！但是，没有这么作践自己过。”
王祥突然很想为自己的行为辩白:
“我以为我会有勇气的，在看到她家之前，我真的是这样想……”
“所以你就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司机不屑地哼了一声，“小伙子，你现在这种行为就是不对的知道吗？也许你觉得很感动，但我们成年人看来，你这就是个笑话。”
笑话……吗？
王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能感受到剧烈的心跳。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特别喜欢谭露，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可如今他连小区都不敢进。
原来，自己不是那个为了女孩，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呀。
自己，是懦夫吗？还有资格去追求她吗？
今天尚且如此，漫长的未来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想，这件事一定不是深更半夜来到别人家里就可以解决的。”司机一边直视前方的道路，一边冷静地劝导道，“更不是零下几度的夜在外面糟践自己能解决的。”
“我……”王祥情不自禁低下头，找到了被老师训斥的感觉，“她被家里禁足了，我想带她看烟花。”
“嗯，这样啊。打电话。”
“没有电话。”
“微信？扣扣？”
“都没有。”
“顺便家也不知道……你真的是她男朋友？”司机惊奇地问，“怎么跟我们当年包办婚姻一样？”
“也不是。”话一出口，王祥又赶紧补充，“但确实是互相喜欢的。”
“哦……真的不懂你们小年轻。”
又是一个红绿灯路口，出租车缓缓停下，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王祥依然在心中质问着自己是不是个懦夫，司机师傅却别有想法。在信号灯变绿的那一刹那，这位地中海大叔沧桑的声音响起:
“但是很多事情，求个问心无愧就好，小伙子，你其实走偏了。”
“……”
王祥沉默。他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从追求到“热恋”到被迫“分手”，他甚至可以说燃尽了自己的一切，奉献了自己的所有。
哦不，不是所有，就在今晚，自己做了一次逃兵。
大叔继续侃侃而谈:
“这个世界上不以人力为转移的事情有太多。如果因此而苛责自己，逼迫自己，会把自己压垮的。”
“可如果我不去争取，我们就……”
“就什么？一两件事情的没有达成，不会让彼此真心喜欢的人动摇感情。”司机师傅哈哈大笑，“你呀，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啊？”
好像是的哦。不一定非要带她看烟花，不一定非要在自己一无所成的时候上门找不痛快，面对高考，维系感情不是那么必须，爱归爱，不必这么疯，可以细水长流，把故事娓娓道来。
不求面面俱到，求个问心无愧就好。
可……
王祥又想起了什么，只觉得舌尖都带着一抹苦涩:
“师傅，您不知道，我和她的情况比一般的早恋要复杂许多。您要是有时间，能听我说说吗？”
“行，那我慢靠到路边熄火停车。听故事的话，不收你油钱。”
☆☆☆
于是，王祥把自己和谭露相识相知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他本人都有些惊讶，自己几乎能记清这段经历的每一个细节。也许是“救命之恩”的缘故，他肆无忌惮地诉说了所有的顾虑，特别是最困扰他的那个——
他怕到头来，一切都没有意义。
说来也怪，这是他第二次出现这种情绪，和上一次在办公室的不同，他知道自己的努力谭露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每多奋斗一回，女孩便会开心一回，可是……
这样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却似乎看不到尽头。
会不会，现在的举动就是一杯鸩？饮鸩止渴，当时甜美，最后化作催人肝肠的毒药。
也许自己努力一万次，女孩依然在攀不上的那端拍手笑着，接着继续黯然神伤。每一点小快乐都把周围的泥沼扩大，快乐越多陷得越深，最后谁也走不出来，两个人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
说完所有故事后，王祥惆怅地发问:
“所以，师傅你说，如果我和一个女孩没有可能，我现在依然拼命对她好，还有意义吗。”
司机师傅还没有从庞大的信息量中醒来。听到少年的提问，他微微一愣，随即反问:
“为什么没有可能？”
“原因太多了，总之情况就是吧，我俩连性格都不合，除了我喜欢她她喜欢我，什么都没有。”
“这……”
“很扯对吧？是的，就是这么扯，这就是我们小年轻的爱情。”王祥苦笑一声，仰头看着车顶，视线逐渐涣散起来。“可能我不敢敲门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压根没有未来。”
“……”
司机师傅摇下一半车窗，从手扶箱里摸出一包烟来。他抽出一只，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袅袅青烟，缓缓地说:
“只有爱情是不现实的。两个人总要在一起过日子，没有支撑不能长久。”
“两个人性格不合，如果在一起生活的话，磕磕绊绊，消磨热情，也不是件好事。”
“生活这种东西吧，就是这么狗，李白那么浪漫，结果晚年也活得凄凉。浪漫主义也不适合生活。”
王祥苦笑着点头。道理都被这个司机说尽了，也不用附和什么了，生活就是这么的狗，没什么可辩驳的。
所以，自己应该……
“但你们年轻人，就是应该浪漫。”
司机师傅骤然提高了嗓门，把王祥弄得精神一振，看向师傅在月色下白亮的门牙:
“你们才多大啊，非要想这些三四十岁的东西干什么？为什么要早熟，为什么要考虑后果？爱就爱，追就追，坚持就坚持，该抱抱该亲嘴亲嘴，什么坚持的意义，痛苦的生活？如果未来会痛苦，那就交给未来，不要让现在痛苦！”
“可我明明知道……”
“你知道个屁！未来瞬息万变，万一你喜欢的那家子破产了呢？万一你中彩票了呢？”司机瞪着眼睛骂道，“因为可能的未来而放弃现在，孬种！”
“我……”
王祥苦笑。他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
“可这样的概率极小……”
司机把烟蒂熄灭，用力按进了烟灰缸。他一改激动，语调逐渐变的沧桑:
“只要过好现在就行了。不然到老了，等你子孙满堂，什么回忆都没有。”
等你子孙满堂。
什么回忆都没有。
听到司机的最后一句话，王祥怔住了。
他想起了一部叫《假如爱有天意》的电影，他不是很喜欢，却把情节记得清清楚楚——
里面的女主角和男主角经历磨难波折后，依然没有在一起。可是，两个人依然占据了彼此心里最温柔的角落，若干年后被各自的儿女发现……于是时光倒流，白衣绿叶，战争和平，友情爱情，皆化作岁月长河里最美好的剪影。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求什么结局呢，只要在人生的某时某刻，能忆起这段青涩的爱恋，老迈的时候，能枕着泛黄的光，满足地带着这段故事，躺入更深沉的梦境，这就够了。
“师傅，能不能再去趟海润小区，我有了新想法。”王祥突然说。
“怎么，打算闯空门了？”
司机师傅冷哼一声。
“那怎么可能。”王祥感慨地看着被浓郁的夜色吞没的来路，“刚刚是魔怔了，这次打死也不下车。”
“这就对了。那还去海润小区做什么？”
“去踩点。”王祥眺望着夜空，思绪纷呈，“这里看不到体育馆的烟花吧？”
“废话，都是城郊了，什么都看不到。”
“嗯。那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怎样在我还陪着她的时候，给她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PS：前一章修改为本章的铺垫，本章则保留扩展了前一章的精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