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郎的变化，一开始谁也没有发觉，毕竟在药铺里，他还是如同以往的模样，依然是沉默寡言，面对着赵大夫的吩咐，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只是每到夜里，他总是会悄悄从床上起身，披上一件外衣，走到院子中。
夜晚是万籁俱静的，而他在黑暗中却是能看清东西的，这种特殊的能力，他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从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能看清。夜里的露水打湿了院子边的草叶，沉重一直无法消散的浓雾愈发浓郁起来。
赵二郎面朝着二楼的某个窗户看去，他的身子直直地站着，不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仰望许久的脖颈，低下了头来。那条因为长久站立而有些麻木的右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是一个身体不健全的人，是一个丧门星。
“如果我真的有做过什么好事，那么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赵二郎梦呓般自言自语，“可是，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错事，谁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等到浓雾渐渐消散了一些的时候，赵二郎在第二声的鸡鸣中回到了房间，一声不吭。
从大都离开的时候，归尘还没想过自己能挣脱开束缚，他以为自己的命运早已经被先知用锋利的刻刀，刻在了记石上面，无法更改。归尘看了看大堂里正在吃吃喝喝的人们，还有来回奔忙的吕梁和吕大力，他这才真真感觉到自己似乎逃离了命运安排好的道路。
每过半个月，就会有一批接着一批的商队从凤凰镇经过，只因为牧野郡又到了开边的时刻。归尘听那些喝着酒闲聊的商贩们讲，整个中原能和西北蛮子做生意的地方，也只有牧野郡了，并且牧野郡只有三处接近边境的城市才会开边。
“既然贸易这么赚钱，那其他地方咋不也开边呢？”吕大力在一旁问道。
只见那个正端着瓷碗喝酒的中年汉子停了下来，瞅了瞅吕大力，用他瓮声瓮气的嗓音问道：“你是吕梁的小子？”
吕大力点点头，在这儿常跑的商队，基本上都会认识吕梁。所以吕大力也不会太在意别人询问。
“那我给你说说，你可知道现在咱汉国的形势？”中年男子说道。
“啥形势？”吕大力挠了挠头，坐在他身边的归尘想了想，不过他知道自己还是不要随便发表意见的好，只是静静听着那中年男子说话。
见坐在自己旁边的两个小孩都不说话，吕梁家的小子那中年男子是见过的，旁边长得白净的小子倒是不像凤凰镇里的人。
“看你们也不知道，我就直接给你们说了吧。”中年男人接着说道，“南边的吴国已经和汉国交战了，听说吴国连拿下好几城了。大批的军队现在都蜂拥往南方跑去，搞得北方的防线，也就是抵御草原上的蛮族。你们别以为所有的部落，都是蛮族。这里面还有些门道。要说能打的，还是要数草原上的乞颜部。”
“哦？兄弟听你这话，你是觉得咱汉国即将要面临南北作战，腹背受敌的情况吗？”另外一桌一个儒生听到那个中年男人刚才的言论，突然开口道。
中年男人没想到有人打断自己的话，他瞅了两眼那个儒生，“敢问兄弟从何而来？”
那儒生抱了抱拳，“在下王放，从河洛一路来此。”
那中年男子稍微抬了抬眼，“失敬了，没想到兄弟竟然是河洛人，在下名叫李莽，嘿嘿，人如其名，要是说的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兄弟多包涵。”
儒生笑道：“无妨，正好今日闲的无聊，还请兄弟先是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
李莽哪里想到自己只是随意和两个小孩子吹嘘，竟引得其他人的关注，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直抒己见。
他接着说道：“要我说，咱汉国的问题不在于南边的吴国，也不在于北方的蛮族……”
“哦？”儒生王放疑道：“如果不是这两个问题，那又是什么？”
李莽指了指东边的方向，突然低声说道：“问题，全在长安。”
这话一说出来，王放倒是楞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你可知，我为何会在此地？”
任谁都不会知道，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原本李莽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足以能让面前这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儒生吓上一跳。就凭着他走南闯北的经验来看，儒生向来是迂腐不堪，更不能对他们说什么朝廷的坏话，可是今天这个人，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为何会在此地。”李莽说道，“你定不是凤凰镇人，难道来这儿探亲？”
“不是。”王放摇摇头，“我既然不是这儿凤凰镇人，自然也不可能来这里探亲。”
“难道你和我一样，去牧野郡做生意？”
王放笑道：“倒是猜对了一半，我的确是要去牧野郡。”
“去牧野郡的人，一半人估计都是要去为了开边之事。难道你也去边境要与那蛮族交易？”
“我的确是要卖些东西。”王放说道。
他刚一说完，李莽倒是奇了怪了，向来走生意的人，哪里会有儒生的存在。要是一个商队里有儒生，那可比队中拉货的驴还要难伺候。更何况，自己的货物在酒馆外面派人看管着，面前这人，哪里像是有货物的样子。正悠然自得喝起酒来。
想到此，李莽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也就是问了出来，“敢问兄弟，卖的是何物？”
王放听了，用拿着筷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他的肚子。
“我卖的，自然是我这张巧舌如簧的嘴，和这满腹经纶。”王放说罢，将筷子放下。
…………
装好了货物，李莽又吩咐了一遍，让伙计上点心。然后他自己钻进了后面的马车里，中午吃了些酒之后，他忽然感觉到头有些晕，随着马车慢慢动了起来，李莽迷糊着睡着。突然他被一阵骚动给吵醒。他揉了揉眼掀起马车的帘子，一个小伙计连忙跑了过来。
“掌柜的，咱有一匹马走着走着突然就死了。”
“什么！”一听到有匹马死了，李莽顿时清醒了过来，他这一路上可是买了十几匹马，别看数量少，那也是花了他不少的钱，更何况现在还没有到牧野郡，车上的货物卖不出去，自己就拿不到钱，说不定这次还会亏了。
三个伙计跟在李莽的身后，来到了车队后面，果然地上躺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李莽心里更是一阵肉痛。他快步走到马旁，刚蹲下来要查看情况的时候，从路两旁的灌木丛中嗖地飞来一只短箭，李莽一个懒驴打滚，躲了过去。只是他身后的小伙计没那么好的运气，眼睛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中了一箭。
“有贼人！”李莽大喊道，并且迅速抽出身旁的腰刀。他虽然身为掌柜，但是依然保持着早些年跑江湖的习惯，随身带着一柄腰刀，用他的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遇上了事，还是要靠自己手中的刀。
车队除去李莽，和三个伙计，还有五个李莽带来的护卫，和三个赶车人。李莽瞅见前方的灌木丛里有不只一个身影，连忙跑到了车队中间，让左右的人将车稍微挡一下。事关紧急，谁也没有想到刚出了凤凰镇没多远，就会在路上遇到埋伏好的贼人，说不定他们早在凤凰镇就被人盯上了。
李莽一下子想到了酒馆里和自己聊天的儒生，虽然并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所为，但李莽显然已经认定他和贼人是一伙的。
仓促之间，又有两个人中箭倒下，此刻围绕在李莽身边的只剩下五个护卫，那三个赶车人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那伙贼人也知道目标是李莽，所以也没有去追赶车人。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四五个蒙着面的壮汉，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相对单薄一些的青年，只见那青年手中正拿着一张短弓，一脸不善地瞄准着李莽等人。
李莽率先开口道：“敢问兄弟们是要谋财还是害命？”
那几个壮汉看了身后持弓的青年，那青年同样蒙着面，只是透过两眼之间，可以看出一些阴狠，他声音略微尖细，“谋财？害命？不都是我们说了算。”
李莽知道他是带头人后，先是拱手道：“我与兄弟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想必诸位不会取我李某的命吧。”他看似说笑的口气，实则仍然不敢松懈地看着那青年，“若是谋财。这些财物，尽皆拿去。还请给李某一个面子。咱们不打不相识，改天我亲自带上钱粮去兄弟们山头。若是我在哪个地方惹到兄弟们，还请宽恕。”
那青年笑了几声，“说完了？”
李莽一楞，凭借他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只要将话说明白，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山贼们也是要吃饭的，将过路的商队都杀了，那么谁也不是傻子，自然都不会从这里经过。眼看他这次也只能认栽，所以想着认个怂，等到以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既然说完了，那么，可以去死了吧。”青年说道。
李莽大怒，“你在糊弄老子！”他的手下也知道现在除了拼命只剩下死路一条，所以围在李莽身边，抽出随身佩刀。李莽招募这些护卫，自然是挑的一等一的好手，护卫有五个人，而山贼们也不过是五个人，想到此李莽顿时来了信心，“兄弟们！”他这一嗓子将护卫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杀了这伙山贼，我李莽重重有赏。我愿将这些货物分诸位一半。”
到了这个时候，李莽也不是一个糊涂人，自然知道该许下承诺好让那些护卫拼命。等到将山贼剿灭，他只需要个借口就能将此事搪塞过去。至于分钱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李莽心里想道：“想要钱，等你们先活下去再说。”
至于他是否能活下去，那自然是他更应该关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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