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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尔达不知道从哪里牵来两匹马，其中一匹枣红色的归尘是见过的，那是苏尔达自己骑着过来的，而另一匹棕色的马，却是没有见过。
苏尔达将包裹朝马鞍上绑好，见归尘没有动，问道：“果真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归尘亮了亮手中的一个小包裹，“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没了。”
苏尔达摇摇头，“你离开草原太久了，大漠上的昼夜温差比这里大多了。”他又瞅了一眼归尘带的包裹，“你这里面应该只有些单薄衣服吧。”
“现在还是春天。”归尘小声说道。
“春天？”苏尔达笑了几声，“是啊，春天。草原上的春天总是比中原要晚的。中原人称我们叫做北地人。常说什么北地苦寒，这倒是不假。不然又为什么咱们总是羡慕这中原的花花世界。等你回到了草原你就知道了。草原上只盛开着一种野花，只有它能在草原上开放。”
苏尔达突然问道：“你小子现在多大了？”
“你应该知道的。在我七岁的时候，你将我的母亲带走。”归尘说道。
“回答我的问题。”苏尔达有些气愤说道。他 并不喜欢归尘在他面前一副冷静的样子，这样会让他显得内心有些愧疚，尽管他知道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一个人如同囚禁地住在这儿，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不过苏尔达在稍微有一些愧疚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并不喜欢这种不知道从哪里生起来的愧疚。
“十四岁。”归尘说道。
“十四岁，七年了。”苏尔达感叹道，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将马鞍上的包裹又紧了紧，“该走了。你骑那一匹。”他指了指一旁的棕马。
棕马很安静地站在那儿，归尘走上前去，他的身高也只是到了马背处，和一旁的苏尔达相比，更显稚嫩。只是他的脸庞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平静，这种平静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十四岁少年的脸上。而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出现了。
沿着一条蜿蜒向天际的土路，苏尔达在前，归尘在后缓慢地走着。归尘并不会骑马，这一点归尘没有告诉苏尔达，而苏尔达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任由着归尘慢慢适应着。
第一天只是走了一段很短的路程，他们正在翻越一座土山，土山并不高，植被很少。苏尔达轻跃下马，将马绑在树上之后，开始扎营。他的包裹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归尘还是看到他从包裹里抽出来一张巨大的毛毡，然后捡了石头和树枝，不一会儿就扎起了帐篷。
苏尔达看向离自己不远处的归尘，说道：“咱俩睡在一块儿，有问题吗？”
归尘摇摇头。“对了，以后你就叫布吉。苏布吉。”苏尔达说道，“别忘了你的父亲，是苏勒王。”
“苏布吉。”归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很是陌生，陌生到如果有人叫苏布吉，他也不会觉得那是在叫自己。归尘知道自己并没有反对的能力，至少现在没有。而归尘这个名字，是自己的母亲，那个来自中原人起的。归尘从小便听母亲说，中原有一座城池，那便是母亲的家乡。
夜晚的风真的比白天要强劲更多，归尘听到毛毡在吱吱作响，并且树枝在来回摇动。他担心帐篷会被风吹倒，又或者是直接吹飞了起来，就像是一头被风吹起来的羊，鼓成大球的样子，每条毛毡，生前都是一头羊，也有可能是两三头。毕竟毛毡是这样大，足以包裹起两三个归尘。突然，归尘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笨拙的羊，愚蠢的羊。
这么想着，毛毡发出了更大的声音，归尘翻了个身，他披着苏尔达给他的毯子。毯子很厚，盖在身上有些让他觉得活动不便。归尘喜欢蜷缩着身子，侧着入睡，可此刻他却是一动不动，双手摊开，呈大字型。所以他睡不着，但也不愿意翻动身体。
他听到苏尔达均匀的呼吸声，想来已经是睡着了。归尘不想打扰到他。可是实在太过难受，他刚伸了伸腿，一旁就响起了苏尔达的声音，那均匀的呼吸声消失了。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动一动。”归尘回答道。
苏尔达没有再说什么，帐篷里又陷入了刚才一样的沉寂。过了一会儿，苏尔达突然说道：“明天速度要加快一些。我们走的太慢了。”
“嗯。”
“如果你现在爬起来出去看，就可以看到你在山脚下的院子，或许你并不想回到草原。我并没有父亲那样的智慧。我认为我是他最愚笨的孩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有着八个哥哥，包括我。我是第五个，你，是第九个。”
苏尔达说的有些多，归尘没有搭话，他还没想到自己该怎么回答。
苏尔达接着说道：“你应该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对吧？实话告诉你，这次带你去大都，会改变你一生的命运。”
“可是命运，谁又能说清楚呢？”归尘问道。
“先知，只有先知可以窥探命运的一点真容。”苏尔达说道。
归尘不是不知道先知，即使他已经很少去接触事情和人，但总归是听说过先知的事情。尽管先知号称全知全能，但归尘并不相信。他已经错过了盲目去相信的年纪。
苏尔达又停止了谈话，就像他刚才突然开始了谈话一样，从始至终，归尘只是个响应者，而他这个发起者，不知是因为对于话题的乏味，还是夜晚的寒冷，他停下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归尘匆匆收拾好之后，走到不远处的小溪那，蹲了下来，他看着水中倒映着自己的脸，他看不太清，然后他捧水洗过脸，清冽的溪水让他清醒了不少。回过头去，他看见苏尔达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的发饰。昨天我忘记了。”苏尔达指着归尘的发髻说道，“你应该学着让自己像一个草原人，头发很重要。”说罢，他让归尘趁着流动的溪水，将头发洗净之后，开始为他辫起了辫子，脑后和两侧，最后用几根细绳子捆绑住，连带着里面穿插了一支羽毛，挂在辫子的尾端。
“这是什么？”归尘扯了扯羽毛。
“雕的翎毛，只有勇士才可以佩戴在辫子中。”苏尔达回答道。
归尘摸着柔顺的羽毛，上面泛着金色的光，他回头问道：“我算是勇士吗？”
“我希望你是。”苏尔达说道。
“那你呢？”归尘看到苏尔达辫子中并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是简单地从右耳的地方绕着脑后系在了左耳处。
“我？不是。”
…………
这么打扮了起来，归尘脱去了常穿的布衣，穿上了苏尔达给他的草原大袍。他的脖子处围着羊毛边，这样可以很好地防风。骑在马上，活像是一个草原上放牧的少年。只是脸色还是干净的白，并没有苏尔达的红色。
天色愈发澄澈了起来，天空是如同湖水一样的蓝色，漂浮着白云，没有风的时候，树叶静止在树上，树下的人骑着马走过。经过两三天的奔波之后，苏尔达也教了归尘一些骑术，让苏尔达很惊讶的是，归尘的理解能力出乎他的意料，现在归尘已经可以很好地骑马奔驰。所以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大漠的边缘，树木渐渐稀少，只有地上一些半人高的杂草和灌木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存。
出了大漠，才真正到了草原。对于中原人来说，大漠和草原是相连着的，草原里有大漠，大漠也就是草原的代名词。那些文人墨客对于草原的想象，常常与大漠相同，贫瘠，穷困，一切是灰黄色的，天空和大地，连绵的山脉。
事实上，大漠的天有时也会是干净的，但大漠的天变化的也会很快，就在归尘和苏尔达准备要歇息的时候，从西北方向，飘来了一块乌云，如同晕开的墨，天空霎时间变得灰暗，苏尔达知道这是要下雨的前奏，并且大漠平日里不下雨，一旦下雨只会下暴雨，他连忙招呼归尘快速赶到了前面一处凹进去的岩石那儿，他们马不停蹄刚到之后，天空就开始下起了雨，不一会儿放眼望去，如同一片雨帘，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一片雾蒙蒙。
火堆在噼啪地响着，火舌舔舐着用木棍穿起的馕饼，等到烤到焦黄之后，苏尔达迅速撕扯下一块然后将木棍递给归尘，而他自己则一只手捏着馕饼的一角，馕饼很烫，但苏尔达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将热乎乎的馕饼朝嘴里送，每咬一口，馕饼内部就冒起一团白雾。
苏尔达将饼叼在嘴里，又从包裹里拿出一条黑色的东西，用木棍挂着，搭在了火上。他对归尘说道：“这是风干的牛肉干。”
“我知道。”归尘说道。
“我又不知道你知道。”苏尔达随口说道，“我需要在路上，把你需要了解的知识和事情，尽量告诉你。你学过武么？”
归尘摇摇头，“没有人教过我。”
“嗯。你已经十四了，如果从小没人教的话，也错过了学武的最佳时间。你要知道，每一个男人，要想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想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界上，靠的第一个是自己的脑子，第二是自己的拳头。”
“我要你知道，你是流淌着黄金家族血脉的人，你是乞颜部的人。你需要做什么才能达到要求。乞颜部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偷生的畜生。你见过羊吗？”苏尔达语气沉重。
“一个男人，不能像牲口一样活着，他有着热血，流淌满身的热血。如果死亡能带来你莫大的荣誉，如果死亡能捍卫你最后的尊严。记住！乞颜部没有懦夫。”
“你可还曾记得，你问我是勇士吗。我说我不是。知道为什么吗？”苏尔达眼神里流露出对往昔的回忆，“我曾辜负了我的朋友对我的信任，那是我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你知道有人代你去死是什么样的感受吗？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痛到骨子里的内疚。忏悔，我忏悔了无数次，向长生天许愿，我……”
苏尔达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双手捂着脸，归尘安静地看着，他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对于其他人的情感方面表露，归尘总是感到手足无措，他只能看着，却又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等到苏尔达仰起头大口呼吸的时候，火上挂烤着的肉干被归尘取了下来，用他一直自带的小匕首切割成了两段，一段放在自己馕饼上，另一段放在了苏尔达还没有吃完的馕饼上。馕饼上还残留着一些温度，但是也在慢慢的流失掉，逐渐变回冰冷，坚硬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