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德在吃过饭后，有点灯读书的习惯，整个村子只有他家点起了灯，照亮了一个小屋。他伏在桌案上，努力地借着灯光，想看清书上写的每一个字。他感到书上的字变得越来越模糊，成了一个个墨点。揉了揉眼睛，眼里的字又渐渐放大，充满着他的眼眸。夜晚有飞蛾扑到油灯上。本就是如豆子大小的灯火，让蛾子扑腾了几下，忽明忽暗。
往常时日，每到这个时候，是徐有德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他老了，是真真正正的老了。村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活到了60岁，没有了同伴，都是些后生，自然也没人和他说说话。徐亮父母遭了难，全靠徐有德一个人拉扯他长大，有些话不能跟他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不说完全不重要。可是他还都记着，他想找人絮叨絮叨，好让太阳日头能再次照耀着他和他的记忆。那些记忆再不想，就真的想不起来了。徐有德就变成了没有过去的人。
看完书，或者说他努力啃完书，有时看完一页，有时一页都不到的时候，他就打着呼噜睡着了，等到了第二天醒来，他肯定躺在床上。是徐亮这小子每次将他背回房间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徐亮和徐有德心里都知道，能对他们好的，只有彼此。
不过徐亮不愿称呼徐有德叫爷爷，这本来没什么事，徐有德读过书不在意，能有人实实在在地陪在身边，那些称谓什么的，都没什么意义。村子里倒是有人说闲话。每次听到那些妇道人家说徐亮是他私生子，他就气，气完又想笑。每每想起，就自己乐了起来。
他倒是想有个儿子。
放下书，徐有德看着灯光都有了重影，“算了，以后是想看，也看不了咯。”徐有德摸到放在桌边的拐杖，晃晃悠悠地靠着拐杖站了起来，喊了几嗓子。
“小亮！小亮！”
没有人回应，屋子里静极了，待到他的声音完全消失，也没有人回话。他叹了口气，想是徐亮又跑出去了吧。
嗯？那个客人怎么也不在？难不成？
徐有德像是想到什么要紧的大事，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门口，推开门。书房外面是大堂，大堂里空无一人，门开着，不断有夜风灌进来。
徐有德感觉现在一股风都能将他吹倒，他的身子比之前都要虚弱。但他还没印证他的想法，他还没见到人，他只得裹紧了身上的长衫，步履蹒跚跨过门槛。
月光照耀在院子里，石磨旁的水缸反照出一道月光，波光涟涟。“小亮？小亮？”还是没有人回应，村子里也表现的很安静。这种安静是常态，原本平常的事情，现在在他心里也变得不太平常。
他颤颤巍巍来到大门口，只见到从黑暗中渐渐跑过来一个身影，那是个熟悉的身影。待他走近，一把扑在了徐有德的怀里，是徐亮。徐亮睁大了眼睛，断断续续说道：“徐老……山贼……山贼进村了！”
什么！山贼进村了！
徐有德如雷轰击，整个人怔在原地，他瘦小的身躯在风中摇曳，徐亮还想说什么，嘴里突然冒出一口血，染湿徐有德的长衫。目光涣散起来，抓着徐有德肩膀的手渐渐松落。当徐有德看清他背后一直不断流出血的伤口时，徐亮已经倒伏在地，手里抓着一把尘土，眼睛睁大。
是山贼，一定是山贼做的！山贼进村了！他们杀人了！
徐有德再也握不住拐杖，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徐家村的宁静被打破，他又能做什么？黑夜里，不断有人汇合，亮起一个又一个的火把。火把如同小溪渐渐汇入河流，成为一条长长的火河。
一个火把照在徐有德苍白的脸上，他的面容整个陷入其中，仿佛被吸食人类阳气的怪物，一瞬间吸走了身体里的所有精神。有人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探了探徐亮。
“老大，死了。俩都死了。”那人站起身向身旁戴着黑色帽子，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汇报。那男人点了点头，“老头是怎么死的？”
“被吓死的。”
“吓死。”老大讪笑一声，“难不成这村子里还有鬼不成？”
对于鬼神之说，他是一向不相信，他手底下少说也有数十条人命，如果真的有鬼，让他们来呀！老子能杀你一次，也就能杀你第二次。想着想着，老大狰狞起来，陡然拔出刀，身旁人吓了一跳，老大将刀锋一指面前的房屋。
“一个不留。”
徐有德家在村子的最东头，其后面是合群而居的村民们。不时有狗狂吠着，吵醒了不少人。各户人家都披着衣服站在院子里，训斥了狗几声，见没什么作用。屋子里的女人掀开帘布探头问：“当家的，不会出啥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院子里的男人斥道，“你回屋子里别出来，我去村长那问问。”
“嗯。”女人应了一声，随后男人又补充了一句，“孩子被吵醒了没？”
“我刚哄睡着。”
“嗯。等我回来。别出去。”男人吩咐完就打开门，见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出了家。院子里的狗狂叫不止，这是肯定出事了。狗可比人灵敏多了，一有风吹草动，都是狗提前预警，更别说是看家养了几年的狗，平常是不会叫的。
有人搭伙，胆子就壮了起来，更别说是在熟悉的村里，一行人有说有笑走往村长家。还没走两步，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看样子身材壮硕，不像是眼熟的人。几人面面相觑，停住了脚步，心里掂量着该怎么办。他们还没想好，那人已经朝他们走去， 刚开始是慢走，随后步伐越来越快，手中还拿着长条形状的东西。村里有人认出来，那不是刀便是剑。
一行人刚想掉头回家，就听到跑过来那人低声说了句：“快回去！”
是谁？已经没有人去想，当第一个人掉头跑的时候，带动了余下其他人的紧张不安的神经。紧绷的弦霎那间断裂，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回家，关好门。
就像遇到问题就钻进沙子里的鸵鸟，他们的大脑唯一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家里，家里有地窖，先让孩子和老婆躲进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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