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呢。你怎么从溪然那回来了？”莫大又提高了几分声音，然后低沉下来，“我以为你们就这么走了呢，剩我一个人在这儿……”他抬起头，看着牢房顶，“剩我一个人在牢房里，呵，看蜘蛛。你看。”
莫大指着墙角，谢峰循着望去，墙角有一只蜘蛛在结网，谢峰看着蜘蛛，他在等莫大接着说，他知道莫大不会突然说出奇怪的话。
“谢峰，你知道吗？”莫大说。
“我不知道。”
“……”
“滚！”莫大笑了，谢峰也笑了。莫大停了下来，就像见鬼了一样看着谢峰，“我还以为你从出生就从来没笑过。”
谢峰点点头，“我娘说我刚出生时，是哭着的。”
“谁不是呢，活着是一件苦差事，我们都是背负着罪的恶人，所以活该体会着世间疾苦。你刚才笑了，谢峰，你笑了。”
谢峰说道：“我笑了，然后呢？”
“拜托，这很不正常。”莫大又生龙活虎起来，他坐起身轻轻捶了谢峰胸口一拳，“你小子也能笑，那我都能上天了。”
“你想去吗？我送你。”
“好了，快告诉我，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莫大不忘这个问题，谢峰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有这么大的执念，这很重要吗？或许对于莫大来说，很重要。所以谢峰只能实话实说。
“秋家要我娶秋溪然，我父母也同意了。”
“听你的意思，你是没同意？”莫大问。
谢峰点点头，莫大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然后出其不意打了谢峰一拳，“你为什么不同意，秋溪然哪点不好？”
“我知道你，你也喜欢她。”
莫大的拳头停在了离谢峰脸不到半寸的距离，谢峰连眼睛都没眨，他盯着莫大的脸，其实莫大挺帅的，可是他还天天抱怨自己长的太丑，没女人喜欢。
其实在谢峰看来，莫大只要穿上女人衣服，就可以成为让女人也嫉妒的男人。不过那不可能，莫大是不会同意的。谢峰知道，从刚开始莫大就比他更早喜欢上秋溪然。不过秋溪然不喜欢他而已，秋溪然喜欢谢峰，这些谢峰都知道。
谢峰最终还是和秋溪然成亲了，那天莫大没有来，想来也是。没有谢峰，他根本进不了谢家的门。那天谢峰等到天黑，莫大也没有来。后来去村里，谢峰才知道，莫大一早就骑着驴离开了村子，说是去投奔远房亲戚。
那头驴子是他偷的。
认识莫大的人都知道，他爹娘早死，村子里的人都不待见他，连带着小孩也看不起他。谁会照顾到一个孤儿的感受呢？道理很简单，你有父母，你背后有人能给你一种支撑，虽然你也有可能每天被人欺负，这种可能不是不没，但几率很小。
被欺负之后，你还可以哭着跑回家，有妈妈安慰你，可能父亲脾气暴躁点直接抱起你救去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家里。你可以看到那些孩子在他们父母手下痛哭流涕，你的父亲帮了你报了这个仇。事情于是就这么过去了，再也没人欺负你。
谢峰有次问莫大，“你为什么总是把什么事都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下午，他俩坐在村口最大的柳树横着的树干上，莫大随手一指不远处燃起的炊烟，一派乡村和睦的景象，飞鸟归林，玩耍累了的孩子各自告别回到家中。
“因为我没有这样一个家，我背后没有其他人，我只能靠我自己。所以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谁欺负过我，谁帮助过我。谁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过我一块饼，谁露出丑陋的嘴脸说冠冕堂皇的话。你看吧，很好不是吗？这些我都没有。”
莫大接着说，“我有的是什么？是无穷无尽的寒冷和饥饿，是受尽欺凌后独自回家的苦痛。打人的那些人，他们的手难道不痛吗？于是他们拿起了武器，有人像牛羊一样被宰杀。我有天在城里的屠户那看到一头剥了皮的羊。”
“羊头，羊的身体，羊腿。”他比划着，“就被活生生地剥了皮，由铁钩子挂起来，赤条条地，我看到的不是羊，那是人，一个开膛破腹的人。像吗？所有的动物都是一样的，人类也是如此，野兽，就是野兽。人们食用着动物的尸体，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看到那些穿着最华丽的人，他们满嘴的尖牙，上面挂着没吃干净的肉丝。我们每个人都一样，包括你，我。”莫大一指谢峰，又指了指他自己。
“我们都是罪人，相互厮杀吞食，只为了活着。活着便是罪恶。”
第二天，谢峰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他逃走了，在黎明时分，他一个人牵来一匹马。马儿很乖没有叫只是默默由谢峰牵着。谢峰抚摸马脖子上的毛，回头看了一眼还处于沉睡中的院落，跳上马，就此离开。
第三天，秋溪然带着所有刚带来，甚至还没拆开的嫁妆回到了秋家。谢家经过谢峰离开，声名受到影响，谢乾气的不行，他早就有预感谢峰不会留在谢家，他本想着既然谢峰喜欢秋家丫头，他俩成亲了，难道还拴不住谢峰的心？没想到事情真的朝这方面发生了，整个谢家已经对他有了怨言，而他的三弟，谢玄对谢家家主之位，早已觊觎许久。
觊觎又如何，难道谢乾就没些手段，关键时刻还不是看各自手中谁的宝剑更锋利吗？
阿吉再次从袖口掏出那块白布，擦拭剑身。白布初时还如同寒冬时节绽放枝头的梅花，不久便成了落地碾落成片片的红团。擦拭完毕，阿吉将白布收起，剑收回黑色剑匣之中。
他感到有些累，于是回到徐有德家，刚到家门口，徐有德和徐亮的尸体还摆在那儿，他哀叹一声，从院里找到一柄锄头，挖了个坑将他们爷俩葬在了一起。
天刚破晓，还有一些时间休息，阿吉见惯了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不会过多的关注这种事情。
村民经历了一晚上的心惊胆颤，厮杀声不绝于耳，待到终于没了声响，有胆大之人出了家门，看到村中间的空地上，几十具人和马的尸体在那，地上被血洇红，村长的墓也被人发现，这下村子遭了如此大难，以后该怎么办，没有人能说得清。
就在乱哄哄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外来人，那个夜晚和山贼厮杀的过路人，已经悄然离去。
阿吉此行的目的是去往江南最繁华的城市，建安城。建安城也是曾经南北朝时期，南朝的国都。后来北朝的汉国国君萧平川率军击败南朝的梁国，眼看统一在即，没想到梁国出了不世出的将领王胜，王胜挽大厦将倾，击溃汉国之后在一众将领的推动下，建立了现如今的吴国。定都仍在建安城。
建安城有三条河穿城而过，于城南数里的思故原汇聚城一条河，原本三条河名叫清河，浊河还有静河，最终成一条河后，取思故原之名，叫思故河直流向东方大海。
相传汉国与梁国南北对立之前，有个大一统的朝代，名叫大晋，晋虽短命，但有出了一位甚是有名的诗人，晋亡后，异族入侵，北地沦陷，诗人跟随逃难之人来到陌生的南地。就住在思故原，写下了当时为人传颂的思故赋。
“思故城南，不见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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