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正立着一个半透明虚幻的身形，就是适才在学院母机解除部分投影的时候，因为卡顿而尚停留在原地，脑袋已被解除身体依旧留在原地的投影，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个女性头颅来，和母机同样的白发白肤，乍看相搭和谐无比，就仿佛站在那里的，还是那个冷情单纯的凰，只是王月总觉得哪里有些许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
对方抬头望来的时候，一双和母机同样冰蓝蓝的眸。
和母机同样精致不似人类的五官，相似虚无缥缈的气息。
相似的气息，也正说明她们间有些细微的差异。
王月深深直视着那双蓝眸，她想到那个数百年来一直驻守学院，恪尽职守，未曾离开学院半步的女孩，五百年来虽有波澜，却还算顺遂，是不会有这般的眼眸，如冬天的湖面，看起来平静，却是将所有的绝望都沉淀在湖底，深埋于那冰封的水晶宫之下。
王月几乎是魔怔了般和她对视，忽然就感觉浑身一轻，晃神的功夫，四周的情景已是天翻地覆。
她所处的学院秘密主控室不见，周身的黑暗，如静谧无声的夜晚，直到适应了，周遭可见点点闪烁的星光，在视野可见之处，最突出的便是那如棋盘的十字形大陆，上面布满了不同地势，山川河流，悬崖平原。
她忽然醒悟过来，自己是正贴近在与天幕极近的地方，在居高临下，遥遥看着这个已生活了几百年的大陆。
日月星辰，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寒暑交替……大陆平静如游戏中的沙盒。
就这般数百年过去……直到一朝被完全颠覆。
棋盘上忽然出现的裂痕，眼睁睁地看见些许小房子坠下去后便再无踪迹，其中有南方五座大十字教堂中的一座，有帝国插着红色旗帜的白色建筑，有平原寻常百姓的房屋，有静林滑坡的山体……以及最让她心头揪起、呼吸一滞的，中央学院，那样同样跌入缝隙的塔楼。
是什么样的震动，可撼动学院那出自天上神明，坚不可摧的屏障？！
王月心急如焚，想凑近看得再仔细些，冥冥中似有什么感受到了她的焦急，高高在上的视野忽然变得细微，她看见地表如东非大裂谷的裂痕，有一个人正扒拉在边缘，指甲抠入地面，沁出血迹，依旧固执地不肯落下深渊。
那样固执，不愿死去的执念。
扒在那里的那个孩子忽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奇怪的是王月看不清他的样貌，辨不清他的年龄，甚至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依旧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跳下去救人……
终于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似被无形的屏障所挡……不，眼前分明是个屏幕，而她则是个站在电视外头看得目不转睛的，无法冲进节目其中的观众。
她是个旁观者，眼下是在旁观某些被记录下来的，某些人曾经经历的事情。
不知真假。
眼前的景象，节奏也正如纪录片一样，镜头徐徐移开，拖远了，从细微处又到了整体，她便重新回到了天上，看见在地表出现裂痕的同时，大陆边缘碎裂，平原上一座座失落的城……
人们拼命往外逃着，东晨平原的幸存者，被视为带来天灾的灾星，渐渐除了学院，便没有哪里愿意收留他们了……
之后的经历，王月有些看不清了，视野模糊，只记得染红了半边天色的红裙，似有什么东西炸开落幕，绚烂的烟花……
再清醒的时候纪录片已经是很后面的内容了，仿佛一切都被摄影者一笔带过，她只记得大片大片的空白，而后连贯的情节，不知发生了什么，已经感受不到星星的气息，日月同样变得气息微弱，稍不留神便是再寻不着。她的目光重投向大陆，看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放在心上的学院渐渐失去权威，而她正挂在通天高塔上，坐在那里，随着学院的坍塌，视线以肉眼可观察的速度一点点地矮下去，直到整座学院都没入深渊，她遥遥望着那艘如在大海中沉浮的蓝鲸的方舟。
心底从刚刚看到学院失势的时候便涌上了种委屈之感，细细感受下还有几分惊惶，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几百年来未曾变过的生活，会有朝一日天翻地覆，她害怕自己没守护好这里，终于还是让某些人……失望了。
唉。
王月轻叹。
虽然感同身受，但这些，不是自己的感觉啊。
没人怪罪过你。
直到终于完全没入黑暗，没入深渊，世界再看不清什么了。
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主控室，身后是操纵台，屋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管道，其中流着代表母机数据的七彩光芒。
她心情复杂地看向面前那个向她伸出双手的白色虚影，脑袋看起来比其他部分都要黯淡上些许，身上也有些不协调的地方，像两个半透明的影子，尝试合体成一人。
她曾经亲手造就，欢喜的那个女孩。
像个委屈的孩子，在向母亲伸手，企图获得来自亲近之人的安慰。
她就那样伸着手，再无动静。
王月叹了口气，也伸出手，仿佛想要回握住那双虚幻的手。
屋内似有清风来，眼前再一个晃神，便将什么都刮走了。
给她留下和米博士记忆中相似的讯息的后来者，和那个卡顿没有完全解除影像的身体。
什么都没有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那里般。
王月又深深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狠狠地灌了几口，恶狠狠仿佛想要将所有烦恼咽下。
“月，ID东J12345机早上在通讯频道中挂出一份《告我飞机同胞书》，现在有飞机，包括还在母巢进行回收的飞机，联合提出请愿，启用傀儡，解放所有运算，它们也可以为学院尽更多的一份力量……月？”
身形重新出现在主控室的母机，看见自己的搭档正抱着后脑翘着腿，就那样仰面睡在操纵台上，翘起来的右脚上还挂着那只酒葫芦的绳子，一晃一晃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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