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高塔，学院光耀。
昏沉沉的天空，是个睡觉的好日子。
戴着半张面具的少年，一如既往地躺在外塔某座矮塔的塔顶上，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正站在瞭望台上，居高临下扫视整个外塔范围的墨绿色身形，名为青鸟，有“第一学长”之誉的那人。
最初的时候对方还会干活前特地把人从阴影中找出来，面无表情地问询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久了似乎也已成了习惯，再不管他。
这使偷窥者的的目光愈发的肆无忌惮，被偷窥者也似乎是愈发的不放在心上（？）。
真是奇怪的相处方式。
这个时间段的警戒任务结了，换班的人马到了，青鸟学长要去休息一会儿，以应对接下来整晚的警戒。
“嗯？”他顿下脚步，有些意外这次偷窥者没有先他一步离开，而是静立前方不远处，一座小塔的阴影中。
少年，银面，身长，挺拔，死寂。
都说可以从一个人的身形站姿等种种看出他的性格，他看得分明，这孩子天生风骨，明明是不愿屈辱的性子。
如何会变成如今一片死寂的模样，让人揪心。
这大概也是青鸟学长给予一个偷窥者极大包容的原因。
青鸟隐隐明了，这孩子是知道他身份的。
是和自己一类的人。
站在阴影中，半张银面眼神空洞望来的少年，距离云间漏下的阳光，短短仅有一步。
好像只需一个人，一只手，便可引他走向光明。
鬼使神差，青鸟上前，抬手摸了摸少年软软的头发，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开口：
“如若不厌弃的话，以后就跟着我，怎么样？”
“……”
其实话一出口青鸟就后悔了，既然已经判断出这孩子的风骨却如此话语，是将他当作和那两个同自己效忠的影子一样看待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对方的折辱。
正想着应该再说些什么来补救的时候，出乎意料对方没有大发雷霆或是甩手而去，而是抬头，直愣愣地对上青鸟的眼。
“好。”
“诶？”
青鸟从未见过那双黑眸折射出如此明亮的神采。
“你愿意跟我？
“我不是好人，跟我容易，要退可就难了。”
低声说这话的时候，青鸟神情有些黯淡，落在偷窥又效忠者青的眼中却仿佛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不。阁下您很好。”
顶着对方那一直让自己想要顶礼膜拜的气势，少年认真盯着青鸟的眼，庄重“告白”，不落下风。
“您很好很好，比这个世界加起来都要好。”
那人忽然就笑了，全身气势如冰雪消融。
“为什么在我面前要这般说话？”我可不喜欢男人，尤其是像你这种毛孩子。”
那人敛袖抬头望天，长长银色发丝披散在墨绿色的长袍上，优雅从容，说出的话语却是轻佻。
——于阁下面前，诚惶诚恐，不敢多言。
因此直觉让青没有把这番话语说出，而是将头低得更低：
“我有罪，承蒙不弃，惶恐在我。”
默默看那孩子深深向自己行了个礼，缓步离去的背影，青鸟收敛了笑容，方才的肆意轻佻淡去，气息又变得一如既往的清华卓然。
他有些为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可思议。
自己的性子什么时候有那么活泼？
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一幕有些熟悉。
翻滚的云海，巍峨的宫殿。
看不清面容的少年，站在殿中宽阔冰凉的椅下，看那沿着那白玉做的阶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上，一步一步走来肃穆庄重的骑士。
“你很好。以后跟着我怎么样？”
“……庄严宣誓……达成契约……至粉身碎骨，不离不弃。”
骑士的效忠似乎从远方而来，又似乎落在耳旁清晰可闻，不由得嘴角上扬，然后突然就是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龙傲天看多了吧。”
青鸟又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回没有笑。
自己又不是那小说中的龙傲天主角，虎躯一震即可使敌人望风而降、美人投怀、小弟倒贴。
他甚至还不够优秀。
青鸟学长出身南方，想起家乡在每一座教堂前都会立起的三英雄像。
从未被细细雕刻出面容的英雄像，甚至连服装也可以说是粗糙，简直到了男女不分的地步，三个立起来抽象派的圆柱，脚下还跟着一个意义不明、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圆球。
——据说南域教会的建立者，第一位教皇月下令立三英雄像的时候，已经太老太老了，无法清晰表述那些早已分道扬镳的朋友的外貌，又不愿让工匠赋予他们虚假的形象，过度美化都是不成。
尽管如此，教皇口谕，令神工巧匠依旧将他们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
当阳光洒落的时候，光影变换，那些雕像都似活过来了，衣袂翩飞，神采飞扬，依稀可闻往日的光辉岁月。
至于三英雄，除了教皇，余的是哪几路英雄？
不知。
第一代教皇崛起的时候，从未听说他有何伙伴。
又因为巴别、亚诺、南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崛起，数量又恰巧同为三，为此有人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三英雄所指的，会不会是这三位创始人。
为此这三英雄像也被某些人解读成对人类对文明的歌颂（？）。
当然被嗤之以鼻。
学院、帝国与教会三者间，除了学院还好，余下二者，王权神权，谁不知道都是大大小小冲突不断，表面祥和，内里谁不想彻底吞并对方。
青鸟知道许多秘辛，对这些恩怨情仇先不予评判，但对其中某人，却发出深深的感叹：
“我何时才能像她那样优秀……”
——想什么呢。
记不得是在学院内塔的哪处角落，看见一面苍白高墙，刻满让人心惊肉跳的，深深浅浅满满全是“我悔”二字。
“我悔，我悔啊！我真的好悔……”
无数次午夜梦回，被女子凄厉的声音惊醒，青鸟都是默默起身盘腿坐在床上，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然后一切都静了。
“……”
——此刻空气毫无波澜，被当做鬼的某人甚至有一丝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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