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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
一间不大的门店，左右两侧的墙壁前摆着上了棕色漆的画架，上面挂着各自不同的画，有素描的人像，也有画得颇为精细的油画。
在门店最里侧的那堵墙前，地上分门别类地摆着各种绘画用具，一个穿着深蓝色格子大衣的男人正坐在墙角的一张凳子上，拿着一支铅笔在画架前的纸上描着什么。
那男人脸上挂着些微的笑容，眼睛轻微地眯着，眼中似乎只有那幅画似的，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和老板的到来。那男人身上最显眼的，是他的头发。
头发如丧服一般的白色，这是和我还有老板同样的特征。那男人的头发是中分的，从后脑勺尾部的位置束了一根简单的马尾，两侧的发梢略微翘起，透着一股艺术家的气质。
在男人所对着的画架背后那墙角，摆着一个老式小电视，上面正在播出着略有些模糊的画面，从中飘出了带着杂音的歌声。
一个蝗虫人骑着摩托车，身后的道路不断地被爆破着，忽然标题大字出现在了屏幕上：《假面骑士》。随即似乎是主题曲的音乐也响了起来。那个假面骑士，和我不一样。
“步步逼近的修卡，是恶魔的军团……”
主题曲的歌词让我有些在意。“修卡”，正义少女曾提到过。那是初代《假面骑士》中的反派组织，和改造了我的“造物主”组织，是相当类似的存在。
老板等了片刻，见那男人似乎全然没有招呼我们的意思，便不耐烦地开了口。
“喂。”
这句话似乎惊醒了那男人，于是他脸上的那种笑意在一瞬之间被略微的惊愕崩碎，他抬起眸子让视线超过那副画，放到我和老板身上来。
“哟。”他冲老板扬了扬手，算是对他的招呼了，随机他偏过头冲我笑道：“初次见面，叫我老板就好了。”
这个男人也叫“老板”吗？
“在那边这是我的称呼。”站在我旁边的老板抢在我之前开口了，随即他对我说道：“就用这个男人以前的名字称呼他就行了，叫他‘小丑’吧。”
小丑……？这称呼似乎并不是名字。可名字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呢？
“为什么不叫你‘蝗蜢’呢……？”拿着铅笔的男人慢悠悠地说着，又用铅笔在纸上描了一笔。
蝗蜢？是指老板变身后的姿态么？那的确和我一样，应该是以蝗虫为设计蓝本的。
“我来找你不是来废话的。”老板说着，抬起手用大拇指指这我道：“我打算告诉他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及桃城到底是什么。”
“你想好了么？”这时被叫做“小丑”的男人总算是停止了画画。他将铅笔放到脚下的地面上，抬头看着老板：“按照制定规则的那个人所说，能够知道一切的，只有你我这种维持平衡的人。每一个桃城，有一主一辅两位维持平衡的人，你现在讲事实告知第三个人，谁知道这算不算是破坏城市的规则。”
一主一辅？老板的言行的确是在维持着那些规则之下的平衡没错，那么他是主还是辅？规则中有一条“假面骑士不能全灭”，那么作为假面骑士的我也是规则中的一员，我所接触的事件应该是能用来参考推测规则的。那么，多次帮我和扭转事件的老板，应该是“主”了。“辅”呢？我快速地在脑海里将我所认识的人过了一遍。
是那个黑色的蝗虫人么？他曾说过，我成为假面骑士是因为他的干预。另外，绷带人以及警察先生所效力的“执法者”似乎也和他有什么关系，在绷带人暴走时，他曾现身击杀过绷带人，并且说过“我以为你会成为假面骑士”之类的话。
“你打算用两个桃城约一百万人的命来赌什么？风临。”小丑看着老板，面色变得很严肃了。似乎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意思。
“风临”，这才是老板的名字么？
“我不会用别人的命去赌。”老板忽然放慢了语速：“毕竟我是假……不，不是了。但我也还没到用别人的命去做什么的程度。”
“假”？是指假面骑士么？之前他曾提过自己曾经是假面骑士，但现在不算了。
“那你想做什么？”小丑仍抬眼看着老板。那种从下往上的看法，让他的眼球变得凸起，我忽然觉得他是两栖类动物。
“让他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老板停顿片刻道：“不止是永生，而是在职能上也一样的人。”
“这位可不一定愿意呢。况且，你那边不是已经有一位辅助的了么？”小丑慢悠悠地说着。
“他会愿意的。”老板扭头看了我一样，却完全没有问我的意思。这让我心头有些不快，但那不快的情绪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反而让我在意的是，他为什么肯定我会愿意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我那边那位已经放弃了这个身份，新的辅助还没出现。”老板说到这里，见小丑似乎又有开口的意思，便抢先说道：“忽然出现了也没关系。我的‘主要’名额给他，我要离开桃城。”
黑色的蝗虫人已经放弃了身份？什么意思。
但更让我在意的是，老板说的“离开桃城”。这世界除了这两个桃城，还有别的去处么？
“你……还真是我认识的那个风临啊。”小丑看着老板，舔着嘴唇说道：“你要去哪？”
老板没有答话，这时小丑对面的电视机里，主题曲总算是播完了，上面显露出了让人惊异的画面。
一个男人被绑在床上，许多穿着黑色紧身衣分不清性别的人围着他走着。很快镜头从他身上移开，只能看到那些穿着紧身衣的人放下了带血的手术刀，同时男人的身体也不再挣扎。黑衣人们将摆在一旁的机械零件不断地拿起，似乎是放到了男人体内。
“假面骑士是改造人，改造他的修卡是个试图征服世界的秘密组织，假面骑士为了人类的自由将和修卡死斗到底。”老板的嘴跟着电视里的旁白无声地张合着，让我产生了是否是他在读旁白的错觉。
“假面骑士为了人类的自由，将和修卡死斗到底。”老板重复了一遍。而此时电视里的男人身上已经是漆黑的皮肤和墨绿色的甲壳了，他骑着一辆摩托车，在各种黑影的追逐下逃离了某个建筑。
曾经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小丑叹了口气，拿起铅笔继续开始画了。他不再去看老板，只说了一句：“明白了。我会配合你的。你和你的继任者说吧，有什么要我说明的，我会说的。”
“多谢。”老板说完，他便转过身，看着我道：“侦探，不，假面骑士17号。”
他郑重的神色让我确信，我是要知道真相了。而且真相似乎非常沉重，沉重到了如老板这样完全可以瞬间摧毁操控桃城的造物主组织的人，也要委曲求全的地步。
“人类，其实已经灭绝了。”
“地球，那个世界才是人类的故乡。”老板说到这里，转身指着身后画架上的一幅画。
那副画的画面从中间一分为二。左侧是漫天的火光，天空中浑身是火的神灵朝着人间投下一颗陨石，陆地上的恐龙匍匐在地，接近画面中心的恐龙部分身体已然变成了化石。右侧是纯白的天空中，漂浮着一个浑身白衣的神灵，在土黄色的大地上，无数裸体的人类跪在地上膜拜着他，靠近画面边缘的人类则已经穿上了衣服。
神灵的身体恰好位于图的正中间，被一分为二。神灵左侧的半身浑身是火如同恶魔，右侧的半身穿着白衣形如上帝。
我曾看过类似的画。在我还未被改造时，在造物主组织的据点里，我看到过各种生物超出自己的生存空间竞争生存的画面。蝗虫撕咬着霸王龙，蜘蛛的网上捕获了狮、虎、豹、熊，蜻蜓在高空躲避着雄鹰的追击，鲨鱼飞在天上捕食鸟类……
那副画也是出自小丑的店吗？
“第一次主宰地球的生命更替，恐龙灭绝，人类取而代之。”老板指着那副画道：“而推动这更替的，是一个超出我们认知的超自然意识。”老板说着，在小丑的店里开始走动了起来，他走到不远处的一幅画前，指着那副画道：“之后，它引导着人类的进化，让弱小的人类逐渐超越其他强大的物种，从食物链中脱身出来，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地球霸主。”
那副画从左往右，是盗火的神灵将火传递给人类，左边的手握着火把的人类，右边的手却已经在操作电脑了。
那火暗示的，只怕是人类文明，或者说是“智慧”。
“其中最为著名的引导，是两次世界大战。那两次战争导致人类文明的思想形态和科学水平都取得了极大的进步。”老板说道：“但它已经厌恶了帮助人类进化了，于是人类文明成了它娱乐的工具。”
“第二次世界大战，它保留了纳粹残党，并向他们透露着不属于人类世界的科学力量。让他们有了卷土重来的资本，纳粹残党中最为著名的，是一个叫‘修卡’的组织。而那些不属于人世间的科技，最为著名的就是，”老板说到这里，用手指了一下我，又指了一下他自己：“改造人。”
修卡、不属于人世间的科技、改造人……的确。和修卡非常类似的造物主组织，他们的科学力量怎么看也是和人类社会主流的科技有区别的，将人体改造为兵器这种做法在主流科学看来是得不偿失且华而不实的一种技术——而造物主组织做到了，让人体成了优秀的兵器，同时保留了素体作为人的才能。
“第二次更替。”这时小丑发话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放在自己面前的画架转过来对着我。
上面描绘的是类似老板刚才只给我看的那幅画的画面，或者说如出一辙，只是画中的主角变了。画面从中间一分为二——左侧是破碎的高楼大厦，越靠近画得中心位置，破坏得越厉害，建筑物下的人类仓惶逃窜着，其间有着一些异于常人的身影，它们有着一个特征，便是骑着怪异的机车，头上有着复眼。那些身影穿梭在人群中，和天空中的黑衣神灵投下的人形怪物战斗着。
带头的是两个蝗虫人、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蜻蜓人，除此之外还有蜥蜴人和独角仙人……最后面的一个，青绿色的蝗虫人，那是老板，假面骑士16号。
那些就是之前的一到十五号假面骑士吗？
画面的中心是黑衣的神灵，它在画风截然不同的右侧仍然是黑衣，而它脚下的大地上，膜拜着它的是结合了人和各种生物非生物特征的怪物，那是改造人……越往后的改造人看起来越有着未来感，从最初和假面骑士们战斗的那种怪异生物，变成了和我所认识的怪人很类似的身上覆盖着各色金属甲的战士。
“改造人取代了人类。”老板冷漠地说道。
“不对啊。”我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店门外，这时恰好有一个穿着火辣的女孩子走过，她可是活生生的啊，正在吃着甜筒呢。这时我听到了小丑赞叹的声音：“不错的身材，能做我的模特就好了。”
“人类还活着呢，还没有灭绝呢！”我快速地说着，不等老板回答我却自己就想到了这问题的解释——这个只有两个桃城的，没有国际和互联网，人类以超乎常理的方式自给自足的小星球。
“博物馆。”老板闭眼叹息了一下，他长久没有发话，掏出一个绿色的铁罐，从里面倒出了一粒白色的物件，他将其塞入嘴中，过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如同人类将恐龙的化石存入博物馆，我们所处的这个小星球，也是博物馆。不同的是，他们确实比人类高明，他们直接把人类文明存入了博物馆……”
“什么意思？”
桃城的人们没有名字。桃城的人死亡后会有类似的人代替他的工作和地位维持桃城社会的运行。桃城的人们从来不会想离开桃城，即使这是一个充满了危险生物和犯罪分子的城市。桃城的犯罪和不可思议杀人事件再怎么猖獗，居民总量都没有减少。
难道……
“历史的镜子，这是我们所处的世界的名字。”老板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地面道：“它是那个灭绝恐龙扶植人类，之后又灭绝人类扶植改造人的超自然意识‘修卡首领’所创造的。它有两个功能，一是根据条件模拟出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甚至是每个人的经历和记忆；二是克隆出历史不同的发展下，有了不同经历的人。”
“没错，我就是那样的人。”这时小丑接过了话，他用手里的铅笔指着自己的脸道：“我和风临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也是对抗改造人的搭档。但是，在正常的历史发展下，我是已经死了的。‘历史的镜子’则模拟推演出了另一种历史的发展——风临死了，我活着。然后克隆出了那份只是被模拟的历史中的我，植入了关于那份历史的记忆。对于风临来讲，那份历史是不存在的，但对我来说，着整个世界的历史都是违和的。”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解开了大衣的纽扣，露出腰间的腰带来。那是一条黑色的甲壳构成的厚重的腰带，腰带扣内部有着圆形的凹陷，内里嵌入了一枚紫色的风车。那条腰带我曾见过，在黑色蝗虫人的身上。
“你所见过的辅助平衡者‘joker’，也就是正常历史下的我死亡后，腰带被风临赠予某个人变身而成的。”小丑说着有些奇怪的话，对于正常历史自己的死亡却毫不在意。
但是，历史的镜子，这种事怎么可能？
“不可能吧，在我眼前你还好好的活着啊。而且，你说你是被克隆出来植入了虚假的记忆，但我看你和我们是一样的啊！”在这句失态的话说完的那一刻，我便再度冷静了下来。
能灭绝恐龙并引导人类创造文明，掌握了一套与人类文明发展完全不同的科技的超自然意识，要做到这一切似乎并不困难。
这么说，两个城市互为备份，是恐怕‘历史的镜子’推演出了有悖于人类社会常识的社会形态而存在的。而城中的假面骑士、造物主组织，则是改造人尚未取代人类时的历史现象的缩影，为了保持这份缩影，所以才存在着关于假面骑士和组织的规则。城中的人没有名字，城中的人死亡后会立刻有人补位，城中的人不会想离开，桃城的人口总数永不减少……都是因为，这是一个供改造人文明欣赏的博物馆啊。
我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但它又能完全地解释我所募集的一切怪现象。不对，还有正义少女。她小时候曾见过还在战斗的老板，也就是说那时人类文明是还没有被改造人取代的了。如果桃城的人们都是被历史的镜子克隆出来的，那么她是怎么回事？
我将这问题对老板提出来了。
“那孩子是特别的。”老板看着我道：“她是最后的人类之一。即使是历史的镜子，没有真正意义的人类文明的蓝本，也是不可能独立推演社会的。她和其他一部分人，是我最后能力所能庇护着，逃离到这个地方来的最后的人类。”
“但这也是修卡首领的计划。”老板叹了口气，苦笑了两声才继续说道：“为了把让历史的镜子，建设成人类文明的博物馆而故意留存下来的最后的人类。在桃城的格局形成之后，他们就被洗去了记忆，植入了和桃城居民一样的记忆。”
“那孩子能保留一部分记忆，是我故意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加入她过去曾印象深刻的东西，我希望刺激她被消除的记忆，如果她能完全想起过去的事情。”老板抬手指着自己道：“就和我们一样，不必被规则左右了，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因为桃城的重置发生意外了。”
“你和她的接触也是。”老板说到这里，放慢了语速，似乎有些内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童年的梦想是长大了成为假面骑士的妻子。”老板看着我道：“所以我暗中造成那两个怪人的背叛，让你和她相遇。之后的发展一开始和我猜测的一样，你们互有好感，最后产生了暧昧关系。但她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更多的事情，而你，似乎也并不是能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连这也是假的吗？我感觉胸口有些闷，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曾以正义少女为诱饵，吸引老板前来与我会面，以她和我的关系为威胁，要求老板告知我真相。
这个世界的真相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某种热切的感情，是假的。
“但是，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不能去想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等着我去思考，强压下心头的想法，我再度开口提问。
老板是为了让我接替他所谓的“平衡者”的位置，那么，他要去做什么呢？
“你来接替我，继续维持着规则，让桃城不至于重置，城中的人们才能继续这样生活下去。这件事，你愿意么？”老板这次总算问我的意见了。
“我可以代替你。但是，你呢？”我提出了心中的问题。
“假面骑士为了人类的自由，将和修卡死斗到底……”老板说完这话，便不再回答我了。他冲我说了句“走了，回去吧”，便不在等我，转身慢悠悠地朝着小丑的店门走去了。
我不知道老板和小丑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我知道，走出这扇门，我的身份定然是会变得不同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