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雨不知该怎样去面对那少年。
他飞快地从梦中离开,快到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逃跑,他强制让自己脱离梦、回到现实。
床边的窗户里还只有微弱的光芒,天甚至还没有亮,他躺在那里,感受着清早空气的微凉。
“……唉。”
而后长叹。
他太不冷静了,他想。
明明那少年主动向他示好,眼下他又被火魔女盯上,正需要像这样的盟友。
想得到和做得到往往是两回事,言雨再次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这点。
——如果……
他又开始设想。
如果他当时好好地听了少年的话,那么祁林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咕……”从喉咙里挤出的已经不成声。
悔恨、懊恼、追悔莫及,与悲伤和愤怒,还有得救的庆幸混杂在一起。
一时间他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失去的东西已然失去。
无论祁林还是徐开,都在他心底留下了深深的伤口,但他现在还有更迫切的事。
——火魔女。
必须得先削弱她的威胁才行。
言雨想着,决定先起床,像上次面对那少年时一样,整理下自己的思绪。
他坐起身——
而就在这个瞬间,视野忽然开始旋转。
“啊咧?”
他最后留下的印象,就是自己发出了如此滑稽而可笑的声音。
…………
……
等言雨再度醒来,上午时间已过去大半。
他正躺在张医用平车上,身边有着输液架,细细的管线连着手臂,被撑开的血管隐隐有些胀痛。
见他醒来,母亲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掌心冰凉,足见她的心情。
言雨不由自主地回握,医生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走过来,询问起他的状况。
因贫血而昏迷——这是一些询问后他终于得出的结论。
这自然不是事情的本来面目,言雨觉得,它就和祁林死于心脏衰竭般,只是在无法判断时的托词。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相反他对医生有着一丝的歉意。
身边的医生和他的母亲一板一眼地讨论起他的病情,最终只告诉她让他滴完点滴回家休息就好。
母亲脸上的安心让言雨于心不忍,但当他们一起走开去缴费时,他还是有些不安分。
——他需要地方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而平车所在的地方太吵,让他甚至不能集中精神。
所以他跑了,带着输液架一溜烟跑进医院的院子中,站在被灌木丛包裹的石子路上,抬头看着阳光。
阳关道温暖且明亮,昨夜的所有仿佛一场梦……不,那可不就是梦么?
言雨开始沿着石子路行走。
走动有助于整理思绪,他一厢情愿地这样认为,默默在心头整理着现有情报:
首先,“火魔女”华青行是他的敌人。
她说她从言雨成为魇起就在关注着他了,已经等待了这么久的猎物,她应该不会就此放弃。
而眼下他的力量在她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他的剑刃只不过是火焰熔炉中熔化的金属。
就算是在梦外,言雨想起那时的场景也不由得汗毛直立,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火焰的温度。
直到这时他才开始感谢那个救了他的青眸少年,若没有他,此时此刻他已死无葬身之地。
……先前的他光想着他杀死了徐开,竟没想到该向他道谢。
言雨苦笑。
他知道他意识到这点是他改变对那少年态度的第一步。
而这也就是他面临的第二件事了:本是他敌人的少年转变了立场。
不再与言雨敌对,甚至以徐开的面容出现,他应该是个可以拉拢的对象,但现在……他的脸……
方才涌起的感激之情又被怒火压下,奇怪的是,负面情绪总拥有比正面情感更大的力量。
他强压住怒意,继续思索关于那少年的事。
少年的倒戈至少能够说明他先前的猜想:青色眼睛的一族之间有着分歧。
或许他该利用这点,以免腹背受敌……
言雨长舒一口气,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的当务之急不是考虑得这么远,而是从少年口中套出更多的情报。
知己知彼。
他把这几个字写在手心。
至于第三件事——
蝴蝶。
突然出现在他们交战梦中的红色蝴蝶。
它是什么来头?它为什么会出现?是谁让它们出现的?
制造它们的人……是他的朋友吗?
只凭借“红色的蝴蝶”这一点根本什么都无法推断,不过从它救下他、又为青眸少年引路这点上来看,它应该不是敌人。
言雨怀着乐观的心态这样想,经历了昨夜,他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该怀疑谁了。
石子路的前头有张长椅,为了配合这里的景致,长椅被造成四分之三个树干的模样,他在那里坐下,望了眼快挂完的点滴。
而他低头就看见椅子边缘有个小小的蝴蝶状装饰,那蝴蝶有着橙色的翅膀,因岁月已经有些暗淡,一点也不像是梦中的火蝶。
“……蝴蝶会做梦吗?”
忽地——那个声音落了下来。
他一惊,差一点儿从椅子上弹起,又在下个瞬间意识到,这里并非梦中,他不需要战斗。
头顶的阳光影影绰绰,落下的光芒也就暧昧不清,他抬头,说话的那人似乎融在了阳光中。
他近乎纯白,皮肤有着病态的苍白,头发没有任何色素,白色的病号服洗得发白,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透出了血色。
……是白化症。
“抱歉,我没注意到你。”言雨急忙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去,那人坐着轮椅,而此时此刻,他正推动着轮椅向这里行来。
“不,倒是我夏到你了吗?”对方说,“只是看见你在看着蝴蝶。”
“啊……”言雨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所坐的长椅不在阳光下,而是在树荫底下,他想起白化症患者不能过久暴露在阳光下,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没关系,不用介意。”对方冲着他微笑,“我喜欢阳光。”
喜欢一件自己不应多得到的事物。
言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做梦的时候,经常会想身处在阳光下。”对方说,“有时也会梦到变成蝴蝶。”
——砰砰。
言雨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就像迷蝴蝶的庄生一样,我偶尔也会想,我这一生,是不是也是什么东西的梦呢?”那纯白色的人继续说道。
——砰砰。
又是一次心悸。
言雨抬手摁住自己的胸口,感觉到掌心下,心脏正在跳动。
剧烈的、仿佛要在什么地方泛起无数涟漪般。
“不过据说,蝴蝶是不会做梦的,梦是羊膜动物才有的特权。”说话的人微笑着。
——砰砰。
心跳伴随着耳鸣一起降临。
轰鸣着的脑海深处的警报声,蜿蜒千里、呼啸而来,转瞬将他拉回初次见到青眸少年的那天。
一模一样的警告。
言雨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只觉得自己沉在水中,四周的水将阳光投射成斑驳一片,在他们间来回摆动。
“线……”他喃喃道,只觉得自己光是开口就已经极端困难。
对方看着他,没有对古怪的话语表示任何困惑,只是以笑容接纳了言语。
他像是某种植物般,安安静静的、露出虚幻如头顶艳阳般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这虚幻的人开口了,“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呢?”
“……言雨。”言雨隔了好久,才从记忆中翻找出自己的名字,“你呢?”
对方依然笑着,他的名字轻如鸿毛,落进水中:
“白墨。”
你可曾见过白色的墨?
就像你是否见过有形的梦?
言雨眯起眼睛,觉得眼前似乎有风吹过。
而在这片水之中,他几乎能够看到风的轨迹——
它们在海中掀起无数波澜、无数回响,最后落进今日,吹向未来。
他不由自主地把握住风前进的方向,却很快意识到,方才那些,都不过是他片刻的臆想而已。
言雨把意识拽回当下,灌木丛与石子路上,此时此刻已只剩下他一人。
而点滴袋里的液体早已经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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