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
不要说见过了，言雨甚至连想都没想过有这样的可能。
自己在意识海深处并不是孤独的——光是想就觉得不可思议、雀跃万分，然而也正是因此才让他感到了害怕。
——万一并不是这样呢？万一他真的是孤独的呢？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胆怯让自己退步了吧，言雨猜想。
原本他就不是那种喜欢向着“非常”迈出脚步的人，他的潜意识里大概存留着“这样就好”的想法吧。
言雨禁不住苦笑起来。
他在自己的梦境里随意地勾勒涂抹着，把天空涂成了大块的蓝色，又把地面画成了更深一层的蓝。
徐开说，他是特意把自己的梦境修改成草原的模样，因为他喜欢草原，那样的风景是最能让他放松的地方。
休息室——他如是说。
在一整晚意识海的遨游之后他会回到梦境短暂休憩，那是他在梦中犹如“家”一样的地方。
言雨从未想到自己的梦境还可以做那样的改造。
他在徐开的梦中留下了路标，承诺隔天还会再去造访，也承诺等他收整好自己的梦境后一定会邀请徐开前来——
梦中的朋友。
明明不在身边却又真实存在的朋友。
这种质感让言雨觉得格外的不可思议，他一走神就又在梦的装饰上不小心多添了几笔。
“……唉，算了。”言雨觉得他大概是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徐开的那种水平的。
昨天，他和徐开在梦中聊了一整个晚上。
他们的话题从梦境本身到梦外的生活，一个晚上时间足以让他们了解彼此。
也足以让他们成为朋友。
徐开发觉自己能够掌握梦境也不过是数个月的时间。
他就像言雨那样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梦境，发觉自己能够在梦中保持清醒、发觉自己的意志能够改变梦境。
“掌握这种力量花了我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吧。”徐开回忆道，“这种力量比想象中还不好掌控。”
只是说是这么说，事实上他掌握这力量所用的时间比言雨要短上好多——后者可是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能够随意地改变自己的梦的。
“不，怎么说……只是机缘的问题吧。”听到他的答案后徐开苦笑着说道。
不清楚他究竟是在自嘲还是在安慰自己，言雨只好选择了沉默。
他把放在桌上的茶一饮而尽，他并不熟悉茶，但徐开的茶着实泡得不错，大概是喜好这方面的事吧？
“我家里人都喜欢喝茶。”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想法，徐开微笑着说，“从小就这样……所以我不知不觉地学到了很多。”
“这样啊……”言雨点着头。
他并不是很能理解徐开的感觉，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父母，最多就喜欢一起看电影而已。
连同言雨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呃，边走路边看书大概算是一个？
他腹诽。
那边的徐开仍在继续说道：“但是……操纵梦的力量，并不是来自于遗传。”
“唔。”言雨点点头。
这个结论得出得理所当然，因为无论他还是徐开，他们的家人都连一丁点儿有入梦能力的迹象都没有。
“……一定，这也是某种机缘吧。”徐开微笑着说道。
于他而言命运既是各种各样“机缘”的堆砌。
仿佛无数铁环环环相扣，如果其中一个环出现了差错，那么整个锁链就会发生变化。
“如果真的是因为‘机缘’的话……”言雨想了想，如是回答，“那我可得感谢这个‘机缘’了。”
“哦？”徐开颇感兴趣地挑起了眉。
“你还记得前几天那个连环杀人案吧？”言雨说，声音带着几许炫耀。
——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梦中遇到同伴。
“记得，凶手被抓了吧？怎么？”徐开困惑地问道。
“……那个，是我做的。”
“哎？”
在听完言雨简单地叙述事情经过后徐开“唔”了一声就陷入了思索。
“梦竟然还有那样的能力啊……”他兀自笃嘟囔着，“不过也对，修改主观意识诞生的东西本身也是影响主观事物的方法之一……”
接下来的对话里里混杂着众多专业名词，在言雨他们听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所发生的事一样。
……不，梦境可不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吗？
听着徐开的喃喃自语，言雨这样想。
其实就言雨来说他并不关心操纵梦会带来的细小改变，梦的原理如何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他注重结果，多于过程。
但即便有着诸多不同也并不妨碍他和徐开成为朋友，徐开很健谈，也很聪明、知道许多事。
连续几个夜晚下来他们都已经在梦中熟悉彼此，甚至有几次结伴前往了意识海深处。
徐开让言雨觉得自己的梦境生活丰富了起来。
它不再像原先那样单调的梦与梦相互关联，而是逐渐有了生气，虚空的意识海上逐渐泛起波纹，有了另外一个同族在，它变得……
——更像是现实。
当言雨睁开眼睛走进现实时他觉得一股疲惫从自己身体的最深处涌了出来。
“唉……”闹钟好不容易才把他从睡梦中唤醒，如果现在再睡下去，大概十分钟后母亲就会来敲他的房门了吧。
言雨在床上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平静了一会儿才最终凭借毅力坐起身。
“呼呣……”他打了个哈欠。
是因为夜谈的时间过长才导致他现在这样疲惫吗？
不，理由并没有这么单纯，事情的起因是多方面的，和徐开的交谈或许是其中之一，但也只是之一而已。
就现实层面而言现在的言雨面临一个比连环杀手更令他头疼的麻烦——
半期考。
先前因连环杀手的事而被在排在思绪中靠后的位置，不知不觉就被耽搁下来了。
等他注意到时，时间已经一口气向前推进。
倒也不至于来不及复习——只是有些落下了进度，本来成绩就不是很好的言雨更加不可能考出好成绩了。
顺带一提，严铃子在班上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
他们学校一向以成绩安排考试时的座次，这让言雨在考试时只能抬头寻找严铃子的背影。
与他在班上时如出一辙。
开小差的时候他就习惯性地去寻找那个身影，他想靠近她，无论多少、无论以怎样的形式。
这是他一直以来怀抱着的、腼腆的希冀——
“……要我帮你吗？”徐开问。
“哎？”言雨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半期考。”梦中的徐开抿着茶，茶香四溢，这香味多半不是制造的，而是由徐开的记忆自然产生的，“两人一起复习总是更加有效吧？”
身侧，微风掠过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海泛起涟漪，从世界的一端涌向了另外一端。
言雨瞪大了眼睛——不仅仅是因为徐开提出的意见，也是因为这个意见可能带来的后果。
“这是指……”并没有疑问。
他提出的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确认。
徐开点点头，放下茶杯，看向言雨。
“要不要在现实中见个面？”他问道。
从梦中、来到现实。
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相当古怪，毕竟梦本就从属于现实，它本就源自于现实。
它只不过是一部分现实的虚化与延伸而已，归根结底，梦依旧只是现实的一部分。
——但在这里，这个“现实”并不止是一个人的现实。
言雨恰好在醒过来时意识到了这点，梦里的思绪顺延到了现实中来。
而疲惫感也同样在闹钟声中觉醒，他抱着头呻吟，把所有的毅力都用来对抗继续睡下去的冲动。
好累……
像这样的疲惫一定不是因为晚上想得太多的缘故，言雨这样想，他猜想过梦其实才是他无止境的疲惫感的源头。
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没有更多的余力可以扑在梦上。
……现在也是如此。
现实一贯比梦境重要，现在也是如此——但他意识到了，自己在这样想的时候，无意中将梦与现实彻底隔绝。
他觉得梦是梦，而现实是现实。
然后梦与现实联起手来，扇了他一个耳光。
从连环杀手那件事就开始了，突如其来照进了现实之中的梦境内容没能让他觉察到这点，于是徐开向他提出了那样的请求。
言雨苦笑。
他觉得意识海大概就躲在什么地方恶心地坏笑，但海是不会有情绪的，这只不过是他的臆断而已。
——梦中的他最终同意了徐开的意见，他们约定了周日下午，在距两人学校都不远的地家咖啡厅见面。
言雨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他忘记了所谓“现实”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现实，他们在梦中相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徐开也不过是梦世界的一部分。
但徐开也是在做梦，他们的相识并不是梦与现实相互撞击，而是现实与现实的。
……他进入的每一个梦，也都是另一个现实。
现在的言雨，还意识不到这会儿他注意到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这件事弄得他有些心烦意乱，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处理，他只能一件一件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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