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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七年初春，长平王府举家北牵，史书记载，自此，长平王齐颉，终其一生，再未回京，而这一事，也是长平王三字最后一次出现在正史的记录中……
半月后，齐颉与东方玥已先其他人一步赶至边塞虎贲城。新任长平王治下，虎贲、飞雪、雁回、澜沧、新原五城，守城兵士皆已竖起天威军旗。而此刻齐颉所在的虎贲城，便是刚建好的长平王府所在。
虎贲城位置特殊，东西狭长，如一根刺扎入西域，自古以来，两地为了争夺此城，进行了无数次攻守大战，此城归属也几度异辙。直到天风一统中原，在齐世昌的威慑下，虎贲才得以劳劳控制在齐氏王朝手中。
作为此地藩王，齐颉必须了解一下虎贲城民风民心。
“咳咳……”齐颉显然不适应西北干燥的气候，咳嗽一日比一日加重，“玥姐姐，去前面坐一会儿吧。”
前方有一家茶馆，二人要了一壶茶，在此歇息。
“我说书生，你怎么又来了，跟你说了多少遍，别总往我们这跑，影响客人心情，你咋还来？这几天，你可是一本书也没卖出去啊！”店老板在门口拦住了一个书生，语气有些不耐烦。
“所谓君子好茶，老板，您这里的客人，都是胸有锦绣之辈，即使他们不买我的书，能让他们看看，也是好的。”书生微笑答道。
楼上齐颉见书生虽衣着寒酸，却气度不凡，“这书生，倒是有趣。”
“有趣？我怎么看他有些迂腐，在这西北边塞，读书人本就不多，即使茶馆，多是商贩走卒在此歇脚，他做什么营生不好，偏要选这费力不讨好的卖书。”东方玥一旁淡淡说道。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蠢材所为，亦是英雄所为，”年轻长平王显然有了兴趣，见掌柜的仍不让书生进来，冲着楼下喊到，“老板，可否请这位先生上来。”
茶馆老板一脸诧异，“你小子今天运气不错，得，我也不能得罪客人，你上去吧。”
书生朝老板施了一礼，进店上楼。
“这位公子可是要买书？”
齐颉摇了摇头。
“不买？那因何将在下唤来，莫不是公子消遣在下？”书生似乎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说出此话，却丝毫不见愤怒。
“记得先生曾言，不买书，看看也是好的，在下囊中羞涩，不过也想看看先生藏书，若是令在下满意，就请先生与在下回家取银两。”
“先生二字着实当不起，在下一无功名，二无才学，公子称在下姓名楚冠云即可。公子想要看书，自是无妨。”书生说着，将背后书箱打开。
饶是齐颉身为皇族贵胄，见多识广，仍是不免瞪大双眼，“这……这些书你打算怎么卖？”
“二十文一本。”
“二十文？冠云兄，恕我直言，这些书，很多都是孤本典籍，若到中原，恐怕一本就能卖出几百两银子。”
“公子如此说，岂不把楚冠云当做唯利是图的商贾了？不过几本书而已，在下如今就可以将它们默写出来，写出后，和这些所谓的孤本，又有何异？若无人读，不过废纸而已。”
“冠云兄通读典籍，才学渊博，为何不去参加科考，博取功名？”年轻长平王翻着书，看似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
“哈哈……自长平王殡天后，这满朝文武，又有哪一个，入得我眼？”
“先生此话，与我一人说也就罢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怕是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齐颉眉眼含笑，看着书生。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让我对这些蝇营狗苟之徒崔眉而折腰，还不如卖书落得自在。呵呵呵，还是说说这书吧，公子，可曾看上哪一本？”
“冠云兄藏书颇丰，却都是文章诗词，在下粗鄙，需要的，可不是这样的书啊。实在抱歉，令兄台白跑一趟。”
“无妨，得见公子，三生有幸，若蒙公子不弃，可去在下家中，那里，可能会有公子想要的书。”楚冠云也不气馁，收拾好书箱，又背在背上。
“哦？冠云兄可知我想要什么样的书？”
“去时便知。却不知公子大名？”
“…………，文页。”
待书生留下住址离开后，齐颉看向东方玥，“如何？”
“的确有趣，不过这文页的名字，可真是随意啊。”女子嘴角上扬。
“呃……”齐颉尴尬地挠挠头，“胡诌的，总不能现在告诉他真名，不过，可能他已猜出我的身份了。”
七日后，长平王府内，齐颉褪下龙袍，换上青黑色长衫，迈步出府，今日，他要看看，这书，是否令他满意。
楚冠云家是一个破败的木屋，之所以不选择更为廉价的草屋，恐怕是担心西北大风把茅草吹走。
齐颉轻扣门扉，不多时，门开，“文公子到了，寒舍简陋，若是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屋内果然简陋，仅一桌二椅，其中一个沾满灰尘，怕是许久没来过客人，床铺整洁，却可看到床单已磨出了几个洞，灶台上摆放着锅碗瓢盆，洁净如新，可见已是多年难见油腥。
齐颉叹了口气，“想不到冠云兄清苦至此，仍只将书卖作二十文一本。”
楚冠云却不以为意，“我祖籍江南，却自幼便生活在这虎贲城，从小到大，亲眼目睹此地民风粗野，斗殴打架时有发生，就连当街杀人，我也曾亲眼得见，心痛不已。楚冠云家中尚有先父留下的藏书，心道存孤本于家，若灾年囤米存粮，非我辈读书人所为。于是出门卖书，望遇有识者多加印制，广为散播。使我边塞同乡，不再因不识字而遭人耻笑，不再因不读书而心有暴戾，楚冠云虽立誓不做天风朝廷之官，却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西北之地，也可有人封侯拜相，出人头地！”
齐颉正色，“冠云兄安贫乐道，志向高远，在下佩服。”
楚冠云笑了笑，“说了这么多，还没请公子来看看家中藏书呢。”
“那么冠云兄究竟认为我需要什么样的书？”
“《魏文贞公谏太宗十思疏》、《韩淮阴兵法三篇》、《天工开物》，不知可满意？”
“良言、军事、发展，的确，这正是我所需要的。”齐奕大笑，“可还有一本书，却更是需要啊。”
楚冠云同样大笑，“这可得看文公子出多少价了。”
“一个正三品雁回城城牧的位置，够不够？”
“足矣！”楚冠云倒身下拜，“参见长平王！”
“冠云兄这是做什么，你我本是朋友，若因身份变得生疏，岂不遗憾。”
“冠云非是迂腐之辈，只是此拜，是拜与前长平王，若非他求情，我与先母，恐怕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十三年前，江南人士，姓楚……”齐颉恍然，“原来是楚南江先生的后人，怪不得有如此才情，快快起来吧，就是父王在此，怕也是不会受这一拜。”
楚南江起身，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齐颉肩上，“老齐，现在去哪？”
齐颉瘦弱的身躯被这一巴掌拍的一个趔趄，满脸诧异，“老齐？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叫我！你，你不叫我王爷也就罢了，好歹叫声公子啊。”
书生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和之前判若两人，“你要是在乎这个，那我可算看走了眼。走吧，去王府。”
楚冠云大踏步出门，留下欲哭无泪的齐颉，他摸了摸鼻子，“怎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父王，你当年救他，是不是错了啊。诶，楚冠云，你等等我！”
…………
在前往长平王府的路上，“冠云，你的愿望，本……也么感觉在你面前自称本王怪怪的，算了，反正你也不当我是王爷，我会尽快帮你把那些孤本印制发行，那我的愿望……”
书生收起笑意，“向来谋国，万事尽出吾书生。我生于江南，却长于西北，这一生，都是向北而行，所以，葬在更北的地方，才算是归宿吧。”
两个不到二十的少年，相视傻笑，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如今他们，不为封侯，只求守住这西北大好河山，当然，要是能再踏破西域，就再好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