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齐颉离开,齐奕才缓缓走至父亲灵前,屈膝,跪了下去。
“父王,阿颉真的很聪明,不需要我劝说什么,把家交给他,我很放心。”齐奕低声念叨着,仿佛怕声音大一些会惊扰到这个一辈子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的老人。“这次临行前,您告诉了我您的想法,孩儿没反对,孩儿还答应要真到了这么一天,一定会劝阿颉放弃报仇的想法。您让我做的,我都能做到,只是……”齐奕声音哽咽,他伏于桌案,将头深深埋入臂弯,屋内极静,只有他轻声地抽泣。
这个年仅二十的年轻人,得知父亲死讯,他没有在家人面前哭;星月楼面对朝中重臣的无情刁难,他没有哭;皇帝亲临,给了他博取同情的最好机会,他依旧没有哭。而现在,夜深人静,在父亲的灵位前,他终于可以不再压抑情绪,肆意宣泄。
良久,齐奕抬头,翻了个身,坐在地上,从桌上随意拿起一壶酒,灌了一大口,“您就那么急,急着去见娘?连自己儿子都不等着见一面,估计您又要被娘揍得鼻青脸肿了……说起娘,我还是不愿告诉阿颉娘的死因,他要背负的太多了,您的志向,相信他会很好的继承。至于娘的仇,这种"简单"的事情,就让我这个不成才的哥哥做吧。”
齐奕起身,“我知道,您是不愿我报仇的,可这次,真的不能依您了,日后若我长平王府真有一人要在那史书上留下祸国殃民四个字的评语,孩儿齐奕,愿当此骂名!”
一直悄悄守在门口的东方玥,早已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墙角,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可悲的一家人啊!
次日清晨,东阳城在连续几日大雪后终于晴朗起来,街上行人商贩,较往日也多了不少,一驾马车,从长平王府偏门缓缓驶出,前往皇宫。
车内,齐颉闭目端坐,不去考虑见皇上应说什么,不应说什么,天子心思不可测,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世子殿下,到了。”车夫在外面轻声道。
齐颉走下马车,进入皇宫大内。由于已经接到了陛下的旨意,侍卫们并没有阻拦,年轻世子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御书房。
永安帝此刻正于房中练字,齐颉也不打扰,站在门口等候,这一站,便是足足半个时辰,终于,皇帝停笔,看向门口,语气淡然,“皇侄来了,进来吧。”
齐颉迈步进屋,正欲下跪,永安帝摆摆手,“没有外人,就别跪了。”
“谢陛下。”
“你大哥呢?”
“今早醒来时,他就不在王府了。”齐颉躬身说道。
“哦?去哪了?”
“不知。”
“不知?”皇帝目光骤然冷冽,“那朕来告诉你,他去了长平王陵,拿走了你母亲的剑。”
“是这样啊,看来大哥是要重新习剑了,这也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报效朝廷,陛下,这是好事啊。”齐颉微笑。
“真的吗?”皇帝依旧紧盯着齐颉,齐颉也微笑地看着皇帝。
片刻,“哈哈……”当今天子大笑,“朕与你开个玩笑,其实今天找你们来,是准备和你们商量一下继位长平王的事情,既然你大哥离开东阳,想必也志不在此。也好,朕还担心你们会因此产生隔阂,这下朕就放心了。”
“多谢陛下。”齐颉又要下跪。
“朕都说过了不用跪。”永安帝上前搀住了齐颉。“这是皇兄让朕交给你的。”待齐颉起身,齐世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齐颉展信观瞧,面色一瞬黯然,复又跪下,这一次,任凭天子如何搀扶也不起身,“臣有一事,求陛下应允!”
“皇侄,这是做什么,凡事都可商量,你先起身。”
“臣愿前往边塞抵抗西域蛮夷,西域一日不降,臣一日不回京城!”
齐世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冷声道“皇侄莫不是想作那列土封疆的诸侯?”
齐颉面容不改,“还请陛下成全,臣绝无异心,若陛下还不放心,臣愿孤身前往西北,将王府上下全部留在京城!”
长久沉默,“罢了,就凭皇兄的功劳,即便封你并肩王都是可以的,既然你决心如此,去吧,王府的人都一并前去,你身体不好,需要有人照顾。”永安叹了口气,从书案上拿起一只虎符交到齐颉手中,“起来吧,字今日始,天威军麾下旧部归你统帅,边塞五城,归你治理,可满意?”
“臣,感激涕零。”齐颉将虎符郑重收下,恭敬离开。
“先生,如何?果不出你所料。”齐世荣望向推着轮椅从暗格后出现的萧本初。
“可惜,齐奕还是跑了。”萧本初摇摇头,“本来,凭长平王这封书信,就可以令这两兄弟一个镇守边塞,一个留在京城为质,没想到,功亏一篑。”
“先生不必遗憾,我们得知消息太晚了,这已经是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那齐奕漂泊江湖,终是祸患。”萧本初脸色阴冷。
“一个江湖草莽,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只要他敢来皇宫逞凶,朕必令其知晓何为来时容易去时难!”
“陛下能如此想,草民也就放心了,只是陛下不要到时念及情意不忍下手。”
永安帝冷笑,“朕封了他儿子一个逾越祖制的藩王,这情意,就已然还清了。对了先生,皇兄的事迹,史书上,当如何记载?”
沉吟片刻,“永安十六年冬,长平王谋反不成,伏诛。”
“就这么简单?”
“有时候,书上描绘的越晦涩,就能让读书人产生越多的联想。他们会想,为何反贼的儿子还能继承王位?不用过多渲染,陛下自然成了胸怀宽广的明君,就像绘画中的留白,给人无穷回味。”萧本初笑着离开。
待他走远,齐世荣问向身后宦官,“寒月还是不愿见朕?”
“陛下,月公主只是一时想不开,闹点小脾气,只要陛下多去探望,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天下,又有哪个女儿,会记恨自己的父母呢?”
“她自小就跟她大伯最亲,又和齐奕一起长大,这个结,怕是要解很久了。”
此刻月神宫,女子独自坐在床前,呆呆望着房门,长发披散,发梢垂腰,容颜清秀,一双杏仁眼尤为可爱,她便是当朝皇帝的宝贝女儿齐寒月。
齐寒月犹自赌气,“大伯那么好,一定不会谋反的,父皇怎么不调查清楚就……哎,齐奕哥哥现在肯定很伤心,这次都没来看我,他以后还愿不愿意见我啊。还有……那可恶的小和尚,这么多年也不来找本公主,太可恨了!”
…………
皇宫外,齐颉上了马车,从御书房出来后,汗水便浸透了后背,适才一番对话,当真凶险万分,若是他有一丝犹豫表露,可能现在就已是一条亡魂了。好在,有惊无险地挺了过来,“咳咳,好险。”齐颉长舒一口气,“父王啊,你这是让孩儿死前,一刻都不得闲啊。”
他轻轻拍了拍胸口,宽大青衫之下,是一封信,他父亲的绝笔,上面只有短短十四个字,“吾儿马踏西域日,勿忘杯酒祭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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