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天亮的稍晚一些,早上起来的时候,火堆已经被浓浓的雾气彻底熄灭。原本两人想等到谢玄的伤好了以后再动身,可他却执意说自己已经没有大碍,收拾好行装就出发了。
山里的可见度很低,前方和上方的视野全被雾气遮住了,谢玄以剑作拐,在湿滑的山地里艰难前行。三人在这座山里摸索了好半天。
陶潜走在最前面,越往前越觉得不对劲,头、手还要身上的衣服全都染湿了,“你们发觉没有,这雾好像越来越重了,而且这天气也越来越热了。”
“这不是雾。”谢玄停住脚步,看着手心处的水珠。“应该是山里的热气。”
“这山里有热泉?”陶潜把手放在山石壁上,能感应到一股热流。
冉血笑道:“热泉可是个好东西,医书上说有些热泉能治病呢!待会儿要是碰到了,谢大哥可以试试能不能把你这伤养好。”
正说着,陶潜把怀里那本《终山问道》掏出来递给谢玄:“这里的景象极有可能就是书里贾诩描述的那座山。”
原本就破旧的书放在这种湿热的环境下已经有些褶皱,谢玄接过书翻看起来,最后将目光放在几行大字上:
钟繇曰:终山何处寻?
太傅答曰:此山仙雾缥缈,如入真境。此间一草一木非中原之所见,冬夏不谢,八年不凋。一鸟一兽亦非中原之所闻,鸣声空灵,闻其声而不能谋其面也。
“……”整卷默读下来,谢玄转而看向陶潜,嘴里蹦出两个字:“这书?”
“这本书是外公交给我的。”陶潜解释道,“之前我也参透不出书中含义,不过这一路走过来,我大概有点头绪了。”
冉血在一旁探头探脑的,一看到书上的字就开始犯晕,十个有八个不会读。干脆就静静地看他们俩说好了。
“我猜,他们曾经都去找寻过终山,而且他们都认为自己找到了终山。”
谢玄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他们把最接近心中样貌的山当成了终山?”
“不错,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陶潜转而问向两人:“你们觉得终山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一时间可难倒这两个人了,他们只是认为终山存在才去寻找,从来没有去想过终山会是什么样子。山势如何,水流如何,植被如何?这些在他们心中都浓缩成一个问号。这些只能在路上慢慢再去想了。谢玄看了看正在一旁苦思冥想的冉血,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头绪。
“血儿,你好像已经想到了?”陶潜问道。
冉血闭上眼,一边想象一边回答:“那座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桃树,每当阳春三月,整座山间都飘着桃花瓣。山下住着几户人家,有胡人也有汉人,他们为了躲避战乱迁移到那里,靠着一条小河,世代耕种……”说完,她又忽然笑道:“当然,这是我希望看到的样子。”
陶潜和谢玄呆呆地看着她,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她说的话全然是他们不敢想的。或者说,那是一种奢望。
“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我没想到冉小姑娘竟然能描绘出这样一幅画卷。”谢玄打趣说,“陶贤弟,你觉得呢?”
陶潜也只是应承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着,每走一步,脚就会陷入软泥里。三人置身热气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是大汗淋漓。这还只是秋天。
按照地势,三人应该正在往山下的路走,这一路上很多巨大的花岗岩突出地表,另一半渗入泥地,周围覆盖着一层蕨类植物,乍一眼看上去根本不知道这泥地有多深,踩上去一不注意就没过了脚脖子,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抽出来。
很多热气正是从泥地里冒出来的,但并不是井喷式冒出,所以不容易被察觉。谢玄猜测山脉内部流有热泉,只是他们走了好久,别说是池子,就连一个小水凼都没有。至于这热气是怎么冒出来的,没人清楚。走着走着,竟然连来时的路都已经看不到了。
“对了。”冉血从腰间取下那把谢玄的刀,说:“谢大哥,你这把短剑还挺好用的。”
“这是匕首。”谢玄纠正道。
“你这把短……匕首从哪来的。”冉血顺着鞘上的纹路摸过去,尽管它好像不那么容易生锈,但还是尽力擦拭干净。
谢玄思索了一会儿,说:“这匕首是我一位挚友送给我的,你喜欢?”
“是呀,我用着挺顺手的,比我那把割草药的破镰刀锋利太多了。”
“你这丫头,不是说不喜欢舞刀弄剑吗?”谢玄看破她的心思,她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友人说把匕首是经过千百次淬火磨制才打造成,自然要比镰刀锋利了。我看冉小姑娘这么喜欢……”
冉血望着他,两眼放光。
“那你就帮我先保管保管好了。”冉血还没来得及高兴,谢玄赶忙继续补充道:“我先说好,我这把匕首可没有送给你。”
“啊?”冉血一听像是丢了宝贝一样,脸顿时拉下来。
谢玄随即编撰了一个借口:“傻丫头,这匕首名义上是送给我,实际上不过是友人托我保管而已。”
“切!”冉血冷淡道,“你们说话怎么老爱兜圈子,不是很懂你们读书人。”
“哈哈哈,冉姑娘就不要讥讽我了。”谢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最起码在与官场上的人交流时从来没有笑的这么没有任何忌惮,在那个地方的人,前一天还在与你有说有笑,过一两天就写上一纸奏折递交上去,哭都来不及。“我们这类人,不论是别人送的还是托的,都要尽力帮别人保管好,这是我们的职责和信义。”
谢玄这套说辞和陶潜简直一模一样。
冉血拔出刀比划了两下,只道:“行啦行啦,我知道了。这匕首这么好用,也没见你用过,放在你们手里真是暴,暴……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是怎么说来着。”
“暴殄天物。”陶潜提示道。
“对!”冉血用匕首指着谢玄,“真是暴殄天物。”
“那倒不是,只是我现在不怎么用了。”
“为什么啊?”
“冉姑娘你有所不知啊!”谢玄叹了口气,如同戏子一样,演戏就要演到低。“正是因为这把匕首太锋利了,早些年我曾经碰到过山贼就是用这把匕首来防身,怎知这匕首削铁如泥,我出刀几下就要了那些山贼的命。后来一个过路人告诉我,这伙山贼为了抗拒朝廷征收的苛捐杂税而上山聚在一起。算得上是绿林好汉,专门打劫路过的地主老财,掠夺过来的珠宝银两,一部分收归己用,另一部分拿去救济贫民百姓了。那里一带的居民都对这伙山贼爱戴有加。”说着说着,谢玄的语气也变得忧伤起来。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正所谓发不外乎人情,这伙山贼虽然忤逆法律,但也罪不至死。我了解了整件事的原委后便彻底思过了一番,决定再也不用那把匕首,我把它挂在腰间来警示自己,凡事都要思考一番再做定夺,出手伤害别人的性命,只能让我变得比山贼更加险恶。”说到这,他一指自己的拐杖,“所以后来才有了我手上这把佩剑。”
冉血像是悟到了什么,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以后一定会妥善使用这把匕首!”
走在最前头的陶潜听着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他只是笑着,看冉血这样子显然是相信了。编故事确实比讲道义更能说服人,这条不成文的法则适用于大部分人。要知道就连古人出征打仗都讲究师出有名,当权者可不会说出征是为了得到更多土地、更多财富,即便是一小部分有识之士看穿了也不会说出来。就算是为了了结个人恩怨,一通故事编下来也能堂而皇之的成为国仇家恨。很多时候人的善面就是如此容易被蒙蔽,被利用。
可笑的是,如今外敌来临,烧杀北方汉人无数。当权者以苟活作为最优先的前提,南北士族两派争权夺利,争论不休。反倒是膝下百姓团结一心,民意民心一致排外,都不用去费劲去编排胡人。
每每想到这些,一股恨意就涌上陶潜心头。可他却无能为力,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若是当权者会怎么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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