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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我从殡仪馆回家的时候，整个人像是突然苍老了一样，死气沉沉。回到家了，他只用勉强正常的声音说了一句：
“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俩个人了。雨希，你要快点长大。”
…………
…………
就算我回家之后，脑子里面也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这里我第一次被人团团围住、被人看着说是谁的女友、第一次被愤怒的人用泛红的眼睛盯着……
虽然最后的那个大妈的误解让事情多少变得轻松了一些，可是当自己稳定下来，再去回忆着事件时就会发现，还是那些惊愕到刻入心底的画面最为清晰。
我长呼了一口气，希望烦乱的思绪能有所缓解，可那面容，与荒唐的事件以及关于孔烟她那或优雅的回忆或率性却总往我的脑海里面蹦。
与此同时甚至令我想起了一些久远的旧事，我想，我是可以理解那红衣少年的。
“沈欺啊……”
我嘴中轻轻念出他的名字，或是因为有相似经历又同样重视同一个人的原因，总是让我难以抭拒地回忆起他泛红的眼。
“咳咳……”
门外响起了咳嗽的声音，是很熟悉的咳嗽声。我看向门口，果然，伴随着门柄扭动，夏华的他走了进来。
已经苍老的面容在看到我的一瞬闪过高兴、欣慰……是吧，那是欣慰？眼睛突然有些酸，知道最亲的人还在意自己，真好。
“雨希回来了啊。”
“嗯。”
“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
他这样寻常地问了我问题，我不似许多同学烦父母唠叨，我只对此由衷的高兴。
“蛮开心的。”
虽然我没有不耐烦，但我却选择了撒谎。没有必要向亲人倾泄负面情感，不是么？而且这次的事情如果让我讲述的话，估计也是很难理清的讲述的思路。
一个红衣的不良少年看着我对和我一起出去的男生说，我是他女朋友？
天吶，这种话叫我怎么说啊。
但夏华毕竟是我的父亲，最亲的亲人，他或许单从眉眼甚至我嘴角的弧度就能分辨出我真实的情绪乃或我说的话的真假。
他淡然平和地看着我，我心里因此有些毛毛的。
——果然做小孩的就不应该说慌吗！
“爸爸？”
我有些弱气地唤了他一声，他只微微一笑，甚至连日渐浑浊的眼里都透露了笑意。
“你开心就好……”
我的心中顿时像是受到了惊吓，天呐，这句话是网络句子吧！而且看看，看看，看他那笑的样子，绝对是在笑我吧！
“我昨天有件事忘了说了……”
这时候他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少见的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站了起来，再看向挂在大厅里的，他与他的妻子、我的母亲结婚照。
“我升职了。”
升职……？是啊，他没道理撒谎的啊，我看着他笑了起来。笑意几乎忘却了之前一切的苦恼，说真的，我不介意他的工作贵贱，更不介意他给我的生活待遇。我只是单纯的高兴他终于重新有了“朝气”的一面，有了活力的一面，只要他这样，那么我便知道，这个家对我而言，将永远是最好的地方，是我受到所有痛苦屈辱都可以躲进来舔舐伤口的避风巷。
只是——
眼睛却忍不住地涩了，我没有任何伤心的意思，只是感觉心里被幸福快乐塞满了，所以要让泪水腾出空间、要让悲哀的旧事退出回忆的记录室。
而那泪水的模样，至今使我记忆深刻。
——那一天是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母亲的遗体被送去火化，我站在那大厅的角落里，身体颤抖，心上茫然。
夏华站在我的身侧，我看向他，他那时候好像抿着嘴，眼睛里是虚无，我好像从中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黑洞。
我看了觉得可怕，红红的眼睛里面再次涌出泪水，我拉住他的手，喊着，爸爸爸爸。
他的眼睛里面渐渐恢复了人气，却缓慢得吓人，他蹲下来，想要抚摸我的头，手却停在半空里，我不明所以，看去他的眼，却只发现了一片水雾，并且很快，眼下就已经湿了。
“爸爸，不要哭。”
我伸出小小的手，想要为他擦去泪水。他却抓住我的手，把我抱在胸前，不顾眼泪淋湿我肩头的衣服。然后他颤抖着，含糊地开口，像是说了一个雨希。
可他随之又沉默了，我心里忐忑，不明白他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可最后，我却大概明白了，他没有再选择温柔地安慰我，而是生硬地对我说：
“不要吵。”
我彻底哭开了，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心中满是恐惧。而夏华，看着我，眼中神色不定，几度张开嘴巴，却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他最后站了起来，没有再管我，任我哭得伤心欲绝。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想要那一天，我甚至怀疑的在想，那时候如果魏叔叔他没有来的话，我会不会哭出血液、哭瞎了眼睛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到今天，我都不能肯定。虽然心中明白，哭瞎眼什么的，实在太过夸张了。可那日的恐怖、仿佛永远不会止住的泪水，却使我觉得这个夸张的猜想未必不会实现。那是已经刻入灵魂的，至今想起依旧恐惧的无助。
所以我从那一天起，多了一个终身都会很感谢的人，他就是魏叔。
这个白面无须的大人，在那天终于是对我们放不下心，他来看了我们，结果是他愤怒得大骂了夏华一顿。然后将我抱起，柔声细语地安慰我。
而夏华却转过身，好像他已经是孤身一人一样。他只冷冷地说：
“魏楠，你不懂。这孩子已经没有妈妈了。”
“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他的父亲？”
他沉默着，我也好像度秒如年，刚刚稳定下来的泪水又一次决堤而出，嘴里含糊地呼喊着，爸爸、爸爸……
他捏起拳头，上面青筯暴起，他咬着牙说：
“我不能宠她。”
魏叔叔听了只生气，语调也似他一般冷然了。
“我当雨希爸爸就好了，以后用不着你。”
夏华他望着魏叔叔，勾起嘴角，好像要笑一样。脸上却泪水纵横，他喉咙颤动，最后只哽咽地挤出两字：
“不行。”
这时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母亲的骨灰盒拿了过来。他们不再说话，夏华接过骨灰盒，终于是彻底的难以自制，他笑、他还哭泣得像一个孩子：
“是啊，我连仅剩的女儿的父亲都不配当……”
喉咙眼里发出笑的颤音，脸上却让泪水爬满。魏叔叔再无言语，只放下我，劝慰他一句：
“夏华，你要振作起来。雨希她只剩下你了啊……”
“你是她唯一的支柱啊，喂！你听到没有，你是女儿他唯一的支柱啊！”
………………………
我睁开刚刚闭上的眼睛。
看着夏华他，在心里问，你是我的支柱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开心地笑着看来我。
我也笑了，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谢谢你的回答，爸爸。
爸爸，我也如你所愿地长大了，只是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的长大，不要再哭泣得像一个孩子了。
“雨希，你长大了。”
我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他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只继续说着：
“对不起，那么多年，对不起。”
“我以后也会更像一个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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