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中的她像只是睡着了，嘴角微微舒展，像正在恬然地笑。
——她的容颜
………
………
各种乐器正在低沉地吹着丧歌，锦素的白色充斥了我的眼眸，孔家的人带着勉强的微笑接待一个又一个的人。
我这一生，直到现在就一共参加了三场葬礼，都是我最珍惜的人的葬礼。他们使我的眼前只有素色的白，耳边只有低沉的、欲引人落泪的丧歌。唯一不同的便是，前两回我都在孔家人的位置，而这回，我则没有。
我站在角落，视线只盯着中间的棺木。它好奇怪，似乎有一种魔力，一种令人分不清虚妄与真实的魔力。
我差一点儿就朝着周围人质问出口：
——你们为什么要哭啊！孔烟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中间吗？穿着我与她第一次相遇时的着装。上身素雅的驼色外套与里面的一件米色衬衫，下身则是十足表现了傲视同龄人的大长腿的浅蓝色修长裤。
她朝我微微笑着，张开嘴——虽然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但是文字却在我的心中浮现出现：
“雨希——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好好的啊。”
我没有张开嘴巴，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唇角微微绽放一抹笑意，我在心中回应着：
“不会的。你说过，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低沉的丧歌再没有被我的听觉捕捉，我只好像回到放假之前的那一天，在那阴沉的黑夜里，却有一朵烟花盛开在我的心里。在宿舍楼下听到的话语我也一生不会忘怀，我明白，挚友两个字的份量甚至等同于挚爱。
我恍惚了半场葬礼，直到她的家人轮翻排队走到棺木的旁边，眼中像满是眷恋。眷恋些什么？我想问问他们，直到我发现现在自己的心中也全被眷恋塞满，我才清醒过来。
孔烟啊，你曾告诉过我，真实与虚幻是没有界线的，只要我愿意，一辈子都骗自己也可以。但唯独，我不能骗你，因为你绝不会骗我，你以前的语气多么决绝认真，而我则暗暗发誓绝不欺蹒。
可是，你让我好好活下去。如若我伴着虚幻的你活下去，究竟算不算“好好”的活着呢？我真的、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对错。
我只是呆呆地站立，站在角落，与任何人之间都好像有一层隔膜，使我与他们，好似在两个世界。
可是孔仙生走了过来，他竟没有一直站在棺木旁边等待他人悼念地望完最后一眼，而是向我走来，连我这样笨拙的人都看到了他父亲微皱的眉头，他却不管不顾。
他柔声问我：
“怎么了吗？这次是唯一见她的机会了。”
我知道，他是在奇怪，我为什么还不去排队看看孔烟。我告诉他，我当然会看的。我没有再做什么解释，只站在那儿，尤自恍惚，而他竟然也陪着我。
他是怎样的人？温暖、低调、缓和、好像天生有着一种光彩，这样的他又到底为什么来到我身边。我终于忍不住问：
“你为什么来找我？”
“就为了你妹妹一句托付？”
他眼睛里清澈透剔的玻璃体映照出我的身形，他反问我：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一时哑口无言，我明白，如果我是他，我做的行为将与他一模一样。我愣然无语，他则在说完话继续静默。
大约一两分钟后，他劝说我说：
“去排队吧。”
声音轻柔，没有杂质的眼睛与我对视。我知道，他怕我遗憾，遗憾于见不到他妹妹的最后一面。可我的恐惧较之他难道还少了些吗？看到还没动身的人越来越少，我终于还是站在了队伍的末尾。
而他，回到家人的身边，视线却跟随着我，像是在安慰鼓励我不要恐惧。不要恐惧那必然的事实，让我要睁着眼睛，看一个“最重要的人”的“最后一眼”，我在心中感激他，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愧是孔烟的哥哥。”
我在这种视线之下，走到了棺木的旁边，心中默念着：“孔烟，在这最后，我绝对不会只给你一个哭脸的。”我努力想要扯出笑容，泪水却在不知觉间爬满了整张脸。
孔烟啊，真是对不起。看到这样的我，你可以安心地走吗？大概不可以吧？所以才让你哥哥他来到我身边的吧？既然这样、既然这样的话，又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是不是在看着我？我好像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你正柔和地看着我，将手缓缓举到我的面部，好似要为我拭泪。可在碰触的那一刻，从手掌开始，你竟支离破碎成碎影。
我深陷恍惚幻象，一切犹如虚妄，我真是难以分辨。但毕竟啊，我的视线一直在你的面上停留。终于，我看了出来，你的脸上其实只是有一个恬然地笑。你将前往安息之所，等待我们收集糖纸将你唤醒是不是？
“是啊。”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只是这次的听觉有些奇怪，不是由远及近，而是向外散开，愈加悠扬。我追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那儿的正好是孔仙生。孔烟，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因为有他，才能放心我独自行走在这人生？你才能那样恬然放心地笑？
我盯着你的面容，身躯开始颤抖，心脏突然加速，眼泪又一次井涌。我俯身下去，在你额前虚吻，我喃喃念一声，“再见”。
之后我便从你旁边走开，让下一个人前来。我走路都摇晃，感官被幻象与虚假的声音侵袭，可孔仙生将柔软的手帕纸交给我，对我说：
“孔烟她如果在的话，一定会欣喜你好好的。而不是……”
他没有再说，只是等着我回应些什么。我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的眼前被幻象塞满，一层又一层，真实的、虚假的，过去的、最近的，都一股脑来到我的眼前、堵住我的耳朵。
我对他喃喃念着胡话：
“你看到那梯子没？孔烟正在上面，她一步一步地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眼前，我才有一点清醒过来，可我被各种疼痛缠绕，心里受到的痛、眼睛的干涩……我闭上眼睛，想要蹲下去，想要紧紧地抱住自己。他却始终抓住我的手放在上面，我没有在意手被扭曲的痛，还是蹲了下去，并且用力想要收回手。
他却突然怀住我的腰，托我起来，他说：
“雨希。没有那梯子的。”
我不知所措，身体僵直，虽然他的手在托我起来之后便立刻放下。可那种男女间触碰的感觉还是让我脑中一片空白。可我依旧固执地、几乎没有思考地说：
“我看到了。”
他用清澈的眼睛与我对视。
“孔烟说过，她希望你好好的。而且我可以肯定，她绝对不会以为这样的你是好好的。”
希望我好好的……
绝对不会以为……
就是这样的，她应该是这样的……
“帮我、帮我好吗……啊……呜啊……”
他的话直接撕裂一切假象，让我明白过来——至少让我清醒地知道，我沉沦的结果绝不会是孔烟希望的。这让我想要求救，脱离一切痛苦、一切幻觉。
为了孔烟，我要好好的。
——于是我在这夕阳下要紧紧抓住他这根我唯一的稻草，我要拯救自己。
孔仙生他笑了起来，夕阳的光芒映在他的眼中，他说：
“雨希。我和你一样，真的，都一样。都一样不愿意让她失望。”
“雨希。请允许我这样说，我要拯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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