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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医院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总是不会有按照规定时间下班的时候，甚至还稍稍晚了一些。
从四点半我就开始一直倒数，还有一个半小时、还有一个小时、还有半个小时……等到一下班我就兴冲冲奔了出去，今天有交通管制，我和林郁约了九点，我得抓紧时间回去换身衣服收拾收拾。
不知道是受节日氛围影响还是什么，总之今天连换衣服也变得格外艰难，等我把柜子里能穿的衣服都拿出来埋汰一遍之后，不止是我，我室友婷婷的椅子上也成功堆了一座小山。
“林灿灿，你是灰姑娘参加晚宴还是怎么的？”被迫失去座位的室友边吃小火锅边斜了我一眼，“要叫个仙女教母来帮你吗？”
“去去去，我十二点还要听跨年钟声的，可不能现了原形。”我半个身子都伸进衣柜里翻找，好不容易翻出一条去年买的针织黑短裙，“真是没衣服穿了，早知道上个月买几件衣服啊……”
“你这裙子配个羽绒服就可以了啊，晚上那么冷，你再在那些大衣里挑来挑去不怕出去就低温症吗？”婷婷终于看不下去，不得已放下她的碗，从一堆小山里拎出一件白色羽绒服递给我，“这衣服不就是你上个月买的吗？哪里没有衣服穿了？”
我接过来往身上套，照照镜子也还可以，也就不再碎碎念找不出衣服穿了，“唉，但是……女人嘛，衣服总是不够穿的嘛……”
“再念叨我揍你昂。”
我赶紧手动给嘴巴拉上拉链，表示闭嘴。
化妆也不顺利，平常随便涂涂就好的眼影，勾两笔就流畅的眉毛，今天怎么化都不顺手，卷头发还差点把发尾烤焦了，真是气得我恨不得立刻嫁接个化妆师的手来搞定一切。
收拾好自己还有一点时间，我打开林郁的聊天框，对话还停留在我们昨天定时间的那两条。
不知道他准备好没有，一直没有发消息，会不会是太忙没时间看手机？不会又在加班吧？不会突然生病发烧取消行程吧？我越想越坐不住，这林黛郁该不会放我鸽子吧？
在寝室里转悠两圈后我还是先给他发了条消息：“林郁，我准备好了，可以出门啦。”
发完我又坐回椅子上，告诫自己不要太着急，显得自己好像有多么期待似的，只是怕被放鸽子而已，毕竟可是跨年夜，毕竟……解锁看一眼，没有新消息……再看一眼，还是没有回消息。
可恶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为了缓解这种想要站起来围着寝室绕圈的心情， 便捞过床上的柏林熊使劲揉搓。
叮——
身体下意识地一颤，抓起手机解锁，林郁的对话框里果然浮出了一条新消息：“我出门了，你不用着急，注意安全。”
调出键盘打字，一句简单的回复竟然打错了好几次，忍不住向镜子里的自己确认妆容和衣服都没问题之后才按下发送。
“好的，我也出门啦！”
“哟西，新年快乐！”镜子里的人笑容满满，还算令人满意，看一眼时间，可不能再耽误了，抓过包包开门跑下楼梯，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羽毛，蹦一蹦就能飞起来。
大街小巷上都充满了漂亮的灯光和精心打扮过的人们，我甚至觉得我从来没一次性见到过那么多俊男美女，虽然寒风瑟瑟，但随处可见的小摊都冒着喜庆的热气，今晚注定热闹。
约好在轻轨站出入口见，我一眼就看见了林郁。他终于换下了他那些“华而不实”的大衣和夹克，老老实实穿上了羽绒服，地铁站里透出的灯光浅浅落在他的侧影上，软软的头发和半张脸埋在立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很好欺负的大学生。
我快跑几步，伸出手来和他打招呼：“林郁！”
他从领子里抬起脸来，路灯映进他眼眸里，就像画家将画作收尾的点睛之笔，给他的眸子打上高光，不知怎的，我心跳似乎随之漏掉一拍。
“你来多久了？冷不冷？”我在林郁面前站定，林郁先是摇头，随即笑着递给我一个打着蝴蝶结的袋子，低声说：“新年快乐，给你的礼物。”
袋子上的蝴蝶结打得精致，递出礼物的那只手也是骨节分明的漂亮。这一秒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好手比脑子快，不敢让人久等的接了过来，“谢谢……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可以。”林郁伸手托住袋子，几乎是把系着袋口地蝴蝶结送到我手边，“现在这是属于你的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扯蝴蝶结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哇，天好冷啊哈哈，冷得发抖……”
说是这么说，但是哪怕在车水马龙的街道边上都能听到的越来越失控的心跳声又怎么办啊！这没出息的心如擂鼓简直是在昭告天下——心率就像战场上奔腾的战马一样狂奔到120，救命啊急诊科我是不是心律失常了啊！？
“你怕冷的话这个刚好用得上。”
“哎？”我从袋子里拿出一团白白软软的东西展开，柔软的面料擦过手背像蹭到猫咪的毛，“是围巾啊！很实用，我喜欢，谢谢。”
林郁见我毫不犹豫地围上，不像是客套，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着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笑，竟然看出一股少年人天真烂漫的感觉。
“离十二点还有一会儿，我们先去逛逛？”林郁侧身一指小吃街的方向。
“好啊，想到小吃街我可是连晚饭都没吃，今天我们就横扫解放碑！”
平常也不是没来逛过，但今天跨年的氛围浓厚，不仅人多，连路边摊也多起来，在夜色里冒着热气的煎饼、红薯和烧烤，还有糖葫芦、关东煮和五颜六色的甜点奶茶，在五光十色的今天里都展示出和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吸引力。
我在前面买，林郁在后面半是无措半是无奈地跟着，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十分尽责地充当一个“零食收纳机”，会自然而然地接过我买了又提不下的东西。
戴着围巾吃东西总有点不方便，尤其是它还雪白雪白的，但很暖和我又舍不得摘，只能一路尽量小心，没想到还是在吃关东煮的时候栽了，一颗丸子掉在围巾上，顿时一片雪白里就灰了一块。
在经过我的惊呼和迅速掏出纸巾擦拭之后也没能消掉，那块污渍在纯白里无比显眼，无法忽略，让人又气又无奈。
我对着那块污渍叹气，心想果然墨菲定律无处不在。
林郁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身旁，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把脏了的那部分调整到我身后去，试图用行动告诉我“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
这下倒是没了大快朵颐的心情，我恨恨地出了口气，心情一变，连关东煮的味道都嫌弃起来。
林郁轻笑出声，微微一扯我袖子，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卖花环的阿姨，“要不要买个花环？我刚才看到上面还有小羽毛。”
“小羽毛？真的？”我心中一动，朝他指的地方望去，那花环阿姨手上竟然还有闪着小灯的花环，我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拉着林郁就快步走向那卖花环的阿姨，“我要买个会闪的！”
我在小摊上选了半天也选不定，觉得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可以，最后还是林郁拿的主意，选了一个淡黄色的。过程中也遇到一男一女来买花环，其中一个还是个外国友人，跟我们搭了两句话，问附近有哪些景点值得一逛，林郁见了陌生人直摇头，我猜他们可能是来旅游的，倒是给他们说了几个地方。
“我是好心哦，绝对不是看那个俄罗斯姐姐长得太漂亮……”我跟着林郁边走边说，“不过她那个锁骨钉是挺闪的，就是不知道打在锁骨容不容易感染啊，你说万一感染了……哇林郁快看那个cosplay的美女……”
“嗯，比例很好，三庭五眼也很标准。”他浅浅瞥了一眼，轻声回道。
到了接近十二点时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我们还买了气球等跨年钟声响的时候放，在解放碑跨年我也还是第一次，完全没预料到十二点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况。说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绝不为过，那场面人流涌动堪比春运，到了后来我和林郁被挤在人群中几乎都动不了，要不是他个高手长及时拉住我，我们能被人流生生挤散。
倒计时的钟声响起，广场上的人海跟着倒数，所有人翘首以待跨年放飞漫天气球的那一刻——
“新年快乐！！！”
我们在人海中朝天大声呼喊，把手举得高高的，气球带着人们对新年的祈愿升了上去，明明看不到星星的夜空也因此绚丽而缤纷。
所有人都抬头仰望，人人都在此刻宣泄爱与喜悦，我听到有人大声告白，也听到有人期盼世界和平，还有人请求股票不要再跌，素不相识的人也会彼此祝愿。我想这是很浪漫的一刻，只因哪怕我们素昧平生，也会在此刻互道一声新年快乐。
我抬头去看林郁，哪怕是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望着五彩气球飘飞，但是他在笑着，至少让我知道他不感到讨厌。
“新年快乐！”我双手拢了个喇叭大声说。
他低头望来，睫毛抖落在眼下的阴影像一道卧蚕，带笑的尾音像从气泡水瓶底升上来的气泡：“新年快乐。”
“以你的喜好评判，这算一种浪漫吗？”我感到自己完全收不住咧开的嘴角，指着缤纷的夜空问林郁。
林郁眨眨眼，仰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望着逐渐高远的大片气球回答：“嗯，浪漫的。”
“那就好。”不虚此行。
新旧交替已经完成，人们就如旧的一年一般渐渐退场，不过没有人感到失落，因为来的人都已经见证了那一刻。
人流如潮，我被林郁抓着手腕艰难地向前走，虽然被人群挤来挤去，但却一点儿坏心情也没有，我相信林郁不会搞丢我的。
我正傻乐，忽然之间林郁和前面的人群一起停了下来，不知道前面怎么了，周遭喧闹我也听不清前面在说什么，只是后面的人堆上来实在挤的慌，我只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林郁手臂，问他发生什么事。
林郁转过头时神色冷冷，皱着眉头，嘴唇扯平成一条直线，看来心情很不愉快。我正纳闷，他便伸手按住我肩膀——“力排人群”，把我带到了他身前。
“灿客，有人受伤了。”
他替我拨开两个高个子我才看见，一个年轻人倒在地上，流了一滩血。
我的本能立马让我紧张起来，扒开人墙上前察看，出血的部位很明显是在后腰，不知道怎么造成的，伤口出血很快，人好像快失去意识了，我担心失血性休克，情急之下只好边指定人打120边把身上唯一可用的围巾扯下来压迫止血。
围巾很快被染红，以出血速度和量来看我担心是伤到动脉，刺目的鲜红和血腥味让紧张感席卷了我的神经，迫使我的胃抽搐令我几欲作呕——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遇到这种危急情况，我既想救这个人，又怕因为我的无能救不下这个人。
“没事的，坚持住、坚持住！轻轨站旁边就有医院，坚持住！他们会很快来的！”我死死地按住围巾，不断重复的话不知道是安慰地上的人还是我自己。
我死死地按住染红的白色，耳边却响起刺耳的杂音，流动的腥红色令人头晕目眩，周围的一切就像隔了层磨砂玻璃那样模糊，人们的窃窃私语全都变成刹车一般刺耳的尖叫，我的耳膜疼得好像要破掉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发抖，只是有一瞬间力不从心的，好像松了手。
我在……做什么呢……
地上躺的谁……这些血里是不是有我的一半……
“让让！让让！”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把我推开，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看见几个白影子晃荡。
熟悉又尖锐的鸣笛声飞快地远去，一滩红色的影子烙在我的视网膜上，我似乎顷刻便失聪，听不见半点声音，我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忽然有人抓住我，否则我就要随风坠下高楼。
“灿客……林灿客！”
熟悉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响，把眼前的血雾炸散，鼓膜仍旧刺痛，但眼前却拨云见月般清晰起来。
“林郁。”不知怎的，我觉得很茫然，忽然想叫他一声。
他两道长眉皱在一起，眼睛里写满焦急，我都感觉自己只是迷迷糊糊喊了他一声，而他竟然无比认真而坚定地回答着。
“是我，别害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