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怎么出来了？
我怎么在走廊的沙发上就睡着了？
我一时间还有点弄不清楚现况，揉着眼睛坐直身体，对于林郁已经盖了大半在我身上的大衣感到有些无措，不过拒绝又显得太不识抬举，于是只好把大衣跟着向上拉了拉，让带着温度的布料上移到肩膀。
林郁也已经反应过来，松了捏住大衣的手，顺势坐到另一边。医院只在走廊尽头的这边摆了个长沙发，勉强够坐两个半人的，于是我们还能依照礼貌保持“半个人”的距离，不过他坐下的时候我仍然感受到了柔软沙发的下陷，我也跟着下陷了一点。
“你怎么……”
“你怎么……”
没想到一开口就撞了对方的话，本来是想开启话题，倒是一下子把对方的话都堵了回去，我转头看一眼他，他恰好也偏头望我，我们彼此对视一眼之后又以相同的默契移开视线。
静了几秒没人说话，冷空气似乎将深夜的寂静一同凝结了，我不喜欢这样冰冷的静默，我们也还没有到彼此一个眼神就心照不宣的地步，于是还是我先说。
“你怎么这么晚还出来？你不是还有点低烧？”
林郁的眼神落在空无一人的环形走廊，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在空气里形成一道白色雾气，“已经退烧了，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出来转转，看到你在这里睡着了……所以帮你搭件衣服。你呢？”
毕竟是好意，我打算像以往一样笑着道个谢，但牵动嘴角还是过于勉强，也笑不出真心实意，最终还是算了，只能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跟你差不多吧，睡不着，不想吵到爸爸，就出来坐坐，没想到睡着了。”
这话接得平常，不算好也不算不好，只是没有展现出想要将话题延续下去的欲望，我不喜欢，但又深感自己无力维持一切如同原状。
夜晚本是沉静的，脱离了白日的喧嚣和匆忙，各种情绪得以在纷乱的烟火里肆无忌惮地显露，在没有噪音和杂事的角落冒头，它不是把我们的情绪放大了，而是给了被我们镇压的情绪和念头喘息的机会，让它们反扑着筑成一堵墙，把我们围在其中。
我现在只想静静待在这堵墙后面，对抗心中不肯止息的风。
“我们交换了彼此的秘密。”
静默片刻，我听见林郁忽然说。
“我还有一些话也想说，可能是因为人总有倾诉的欲望吧，虽然感受不深，但总有烦恼的，你愿不愿意听？”
我愣了一下，有些消沉的我理解力都迟钝许多，但我明白过来之后还是立即点头，无他，我并不介意做一个树洞，而且林郁愿意主动和人交流，在我看来总是一件好事。
林郁这才把视线转向我，习惯性地笑了一下，感觉就像他的肌肉记忆一样，我现在才感受到原来这是他的“假笑”，但我还是很没骨气地觉得非常好看，甚至还很希望他能多笑笑，毕竟好看的东西会让人心情愉悦。
只一刻的视线相接后他又垂眸把目光虚虚落往地面，我就光明正大的以倾听为由继续看着他，他淡淡开口道：“出于一个你知道的原因，我一直习惯性地观察别人，也总是想他们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我还是能从逻辑上思考出结果，不过这一次的事情我确实感到很……疑惑，甚至也可以说是感到有点……惊讶吧？”
他说着略微蹙眉，语气里带着困惑，“就是那种会愣住的情况，我很少经历那种感觉，我实在想不通，他说他喜欢我这件事，他为什么喜欢我？他喜欢我什么呢？理解起来就像我喜欢画画一样吗？”
哦~原来是感情问题啊，这种问题就不能用逻辑来解释了，人和人又不一样，情绪情感有时候不能用客观规律进行解释，甚至还可能上升到哲学深度。好，就让我这个在朋友面临感情问题时多次出手相助的情感大师来带一波节奏，相信没问题。虽然每次我朋友听完我的开导都想和她男朋友分手。
No no no，small case，no problem，我可是情感理论小天才！分分钟开启深夜情感电台FM5 55.55模式给来电听众给予醍醐灌顶一般的建议。
于是我摸着下巴非常高深地开始胡说——开始答疑解惑：“这有什么好困惑的呢？人的情感本来就是飘渺的，就像一个人有可能在一瞬间喜欢上另一个人，也可以在一瞬间讨厌这个人，而你不是他，所以你无法体会他的变化。不过他的喜欢和你对画画的喜欢是不同的吧，他的应该要复杂多了。”
听了我的话，林郁怔怔地点点头，又问：“那他是因为对我的喜欢而死的？”
这句单纯的疑问一出口，我就觉得有一把矛忽然扎在我心上，飞快地刺了我一下，让我想说话的嘴唇徒劳地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
我非常希望转移对于“死亡”的注意力，本以为能有片刻逃脱，没想到又被他提起。
我的迟疑引起了林郁的注意，这位来电听众以眼神询问主持人对于问题的看法，求知若渴的人可能不知道男女对视3秒或者10秒的定律，硬是让我产生了他专注的不是问题而是人错觉。
对面的人好像变成了美杜莎，让我不敢注视，仿佛我多看一眼就要变成石像。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感大师我还是很有职业操守，我回答他：“那不关你的事，是他自己的问题。”
“比如有的人喜欢月亮，就要把月亮摘下来，他不会管月亮也是其他人的，为了得到，甚至连自己死了也不在乎。而有的人哪怕拥有月亮，也愿意把它挂到天上，因为月亮也有自由。月亮没有犯错，只是人与人的选择不尽相同。”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受后果，天经地义。”
“是这样的？”他像只从柜子里探出头的小猫一样好奇地歪歪头，“那你呢？”
他轻声说：“你对他的死耿耿于怀吧？你也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这一下精准戳中我的痛点，确实我认为有我的责任，但我不会因为廖停云死了就否定他的罪责，我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我没回答，低头把脸埋在手心里，深吸一口气。
我回避着林郁的视线，但仍然感觉到他在看着我，甚至因为埋头离他的衣服更近了些，不属于自身的气息钻进鼻腔，萦绕在身前。
“灿客，他不是你害死的，我希望你知道。”
我忽然明白，原来他是在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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