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暮色四合，太阳坠落，夜幕就将城市掩盖。
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被吞没，所望的最后一眼仿佛是从即将盖上的盒子里窥探逃亡的光芒。
起伏的山峦线条融入夜色，我不禁开始想象，地球只是宇宙的一个胸针，宇宙晚宴之后就把它摘下来放进铺满星辰的黑丝绒盒子里，黄昏就是盒子关闭的前兆，光要从绝对黑体里逃逸，所以拼了命地溜走，盒子不是黑洞，所以太阳光线携款潜逃，黑暗落满大地。
沾着腥味的风吹过眼底，我开始觉得眼睛痛。
寥落星辰坠入草丛，天空半边嫣红，我跟着风转身，轻飘飘地落下高楼。
片刻眩晕之后，我看见了一双在血泊里不肯认输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再发生任何反射，瞳孔散大成一个形状规矩的圆，像一个不允许光线脱离的黑洞，试图把我卷入其中，然后片片撕裂。
我以为自己是个在时空中旅行的受害人，想把那双不甘的眼睛阖上，但是蔓延的血液打湿了我的鞋底，我的老师教过我，血液是很危险的东西，不要随便触碰，于是我在它的步步紧逼里后退。
直到我退到草丛边缘，我听到草丛和鞋底摩擦发出声响，一根绳子从我眼前飞快闪过，与我的脖颈紧紧贴合。
然后血泊里的那双眼睛笑了。
——！
是噩梦。
我睁开眼睛，感觉头痛极了，忍不住哼了一声，想动一动，却发现手脚冰凉麻木得不受控制，仿佛肢端循环已经不再存在，梦里流走的血也有我的一半，可是我拒绝它们再回到我的身体里。
我开始劝服自己，我的行为是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我与他付出了同样的代价，只不过我承受得起，他承受不起罢了，我是正当防卫，我是正当防卫……
我是正当防卫……
“所以，这张校园卡，是你留下的求救信号？”
沉稳而熟悉的嗓音响起，晚霞的柔光打在丁警官身后，给他描了一层橘黄色的边，我几乎分辨不清这是我的幻觉，还是我又陷入了一场梦。
“是的，我没有办法立即报警，也不知道他把监控都装在了哪里，所以只能留了一张卡。”我听见我的声音说。
“嗯，所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又问。
“我上车就被乙醚捂晕，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烂尾楼里了……”室内无比安静，我只能听见我的声音在空气里传播，“他、他把林郁绑起来，故意要在林郁面前杀掉我，我、我太害怕了，逃跑过程中把他……把他推了下去……”
“我不是……我不想杀人……我不想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想杀人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做噩梦，梦到他拿刀追着我，我一直跑，一直跑，可还是被他追上来，被他埋在土里……”
尾音支离破碎，声音的主人在发抖。
宽厚的手掌托着一包纸巾递过来，白色染上了夕阳的暖意，又很快被眼泪沁湿。
“别害怕，放松，放松，好吗？”他放下正录着音的手机，双手放在身前做了一个引导深呼吸的手势，“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害怕，也知道你不想杀人，没有人愿意背负这些，遭遇这些，但我们总要向前走，调查结束之后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对吗？”
“……对。”
“好，还能继续吗？”丁警官又问。
“可以。”
“根据现场痕迹的检验，廖停云的刀上，还有地上有大量你的血迹，但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没有导致大量出血的伤口，你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吗？”
霎那间空气中铺满沉寂，片刻后才冒出一声弱弱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丁警官沉默一息，似乎是以沉默在质疑什么，再开口时语气却与之前别无二致，“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也有大量血迹，是你本人的吗？”
“……”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关于林郁失踪的第一个上午，对于别人来说，他有可能是熬夜睡过头了、手机没电而已，为什么你一下子就认定他失踪了呢？”
“我……的直觉。”
“仅凭直觉就足以、让你单独前往林郁的住所去确认吗？你那个时候明知道廖停云潜逃，对你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
“……”
“灿客，你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们的呢？”
“……”
风好像卷成了一个漩涡，把自然光和白炽灯光都卷进去，混成灰色雾气浮在半空。
“我问你，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对吧？”
我又听到自己在质问着虚空之中的什么，看不真切，“死去的人是真的死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真实发生，是吧？”
屋子里被薄薄的灰色填满，边框里的文字因此模糊不清，非人质感的声音宛如六级考场上播放的英语听力，听的清但听不懂。
【3037系统设定范围内，不回答此类问题。】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3037系统设定范围内，不回答此类问题。】
“回答我啊！！”
【3037系统设定范围内，不回答此类问题。】
“你要我只关注林郁，难道别人的生死就这么随便吗？！”
【玩家已完成第二劫，继续跟随任务进度，他人生存与否不在系统考虑范围内。】
冷风呼啸着穿过走廊尽头的门框，生了锈的旧窗框微微晃动着发出嘎吱声，雨滴打在玻璃上，滴滴答答的响。
我感觉到身边有人，浑身一抖，从梦里醒了过来。
面前是正把大衣盖在我身上却因我突然醒来而愣住的林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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