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奇怪。
但不是不能接受。
林郁一脸天真地反问我：“我能接受，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你确定吗？”
相比起他，我更像面临着那个问题的人，我甚至有点不甘心，为什么你能轻易地接受呢？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心理建设还是仍然不行？
“你确定吗？”我站起来，堪堪将床头的林郁笼罩在我的阴影里，伸手指着不久前还鲜血喷涌的胸口，“你看这，单单是这儿，中刀，摔下去，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血把整件衣服都染红了，可是现在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鼻子泛酸，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宣泄什么，还是为自己感到委屈，总之我看到林郁伸手擦我的脸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又哭了。
“对不起。”他仰着头擦我的眼泪，“你看起来好伤心。”
“对不起。”他说。
我拨开他的手，退了一步坐回座位上，恨恨地说：“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确实是因他而起的事情，但他本来也是无辜的，而且我做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选择，他根本不用为我的选择道歉，他甚至连我在哭什么都不知道。
他摇摇头，从床头抽了两张纸递给我，脸色淡然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也不在乎。
“哪怕我知道我也能接受，感到奇怪也能接受，你相信吗，我觉得世界上最奇怪的人就是我。”林郁忽然轻轻抿着唇笑起来，云朵一样绵软的弧度在他脸上衬得温柔，“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也会说，我们就当向对方交换一个秘密。”
交换一个秘密？
我有什么秘密是值得他换的吗？我的秘密他不是已经亲眼见证？还是说，事情的原委他也感兴趣？
说出来也不是不行。我现在有一些情绪无处宣泄，我可以消耗自己的精力，但我那些不可告人的行为动机却无处可说，原本是无处可说的，我也不敢说，不过现在我想说了，按照游戏的套路该是瞒着自己玩家的身份完成剧情，就像穿越者会隐瞒自己是来自异世的人，可我已经起了叛逆的心思，我不想乖乖走设定好的路了，我想打乱它。
这个所谓的游戏世界我已经重新思考过，就是我之前焦虑但迫使自己逃避思考的问题，这真的是一个游戏？
一个如此逼真、庞大、环环相扣的世界。
假的？
什么样的力量能造就一个跟真的别无二致的世界？什么样的势力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数据模拟出一个个这么生动的人？包括情绪、情感，人类最难以捉摸的部分。
假的。
我不会完全相信的，我连自己都可以怀疑，人本来就是这样，在思考中怀疑一切。
不过要选择一个盟友的话，我还是想选择林郁。
出厂设置与他有关，那么我向他寻求合作也是没问题的吧。既然要达成合作，给对方一些真实的信息表达诚意就是必不可少的了，更何况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杀死了一个人，也好像杀死了一部分我自己，我还没有弄清楚的事情很多，其他的我暂时都可以不在乎。
我把门反锁，稍微理了一下思绪，直接从系统的事情讲起，花了大概五分钟把林郁的死劫捋了一遍，我为了讲清楚选择了最客观的讲法，期间林郁表情很淡，也没有插话，我看不出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讲完之后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郁没有表现出我期待的那些不悦和质疑，我反而对他产生了歉意，我这种直白的讲述其实不完全是对他，更多的也许是对我自己，一种报复性的。
“所以这就是由来吗。”我看见林郁因为天冷而泛白的手指捏着被角，他的视线虚虚的落在上面，一时间陷入了他自己的思考里。
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他再与我视线相接的时候，我就会回答他的所有问题。
他没有想太久，真如他所说，他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情，并且问了我一个让我很难开口的问题：“除了这些以外，我还想知道，灿客这段时间是怎么看待我的呢？能告诉我吗？”
他又开始笑，会显得他很温柔的那种笑。我不敢直视，于是低下头抠自己的手指头，这不是不能回答，只是回答之前要换我说句抱歉。
怎么看待他的？男主、纸片人、一道题干模糊的大题，还是任务指标？
我没有说出来，而他好像也已经知道了。
他笑着往床头一靠，仰着头看向空荡荡的天花板，淡淡地说：“我也觉得自己不像个人，相较而言，更像一堆数据堆出来的，只是被塞进了林郁的壳子里。”
“我说了吧，我觉得自己最奇怪。我对情绪没有感知力，感受不到高兴或是难过，我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有逻辑，有学习能力，我能学会分辨情绪，但我摸到眼泪也没有任何感觉……”
他抬起手放在眼前，那上面残留着我干涸的泪痕，他看着几乎寻不到踪迹的它们，很平静地说：“我有记忆开始就接触各种医生，除了一个情感障碍的标签以外并没有得到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不好，只是妈妈觉得我这样不好，所以关于分辨和表达这一方面，我认真学了很久。”
他又把手收回去，安安稳稳地落在棉被上，转头望向我，“像这样畅所欲言的对待医生以外的人还是第一次，平常光是和人交流就很麻烦了，总是思考说什么话合适，这么说来，我其实不爱和人相处。”
“所以一个本质上极度冷漠的我才是真的我，要为这样一个人承受苦难，你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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