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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在黑云中辗转腾挪,降下暴雨。
一次又一次降落城中,背负着平民离开。
眼看他的白色麟甲被熏黑,指爪沾染了血色,头上的龙角被灼伤,顾深雪抓住了栏杆:“严青凤,解开我的缚魔锁!”
青芜君:“你现在是罪魁祸首,还想趁乱逃跑?”
顾深雪:“嘉仕兰是水族,他不能去火场,他会受伤的!”
“生灵涂炭,总要有个人来解决。”青芜君负手而立,遥望神龙西去,唇角的笑容野心勃勃,像一匹进食中的野狼。“你知道的,垂明之珠这样的法宝,可遇不可求。”
顾深雪脑海中嗡地一声响:“你想他去充阵眼?”
青芜君:“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不过玄龙老祖高风亮节,想必会主动请缨,试图坐镇魔阵,牵制暴走的灵力。”
话音刚落,沈星绽掏出雷铳干翻了看管囚车的高手。
王伟紧跟着上去,徒手扒开了栅栏。
顾深雪立刻化作一道流光下山。
青芜君摇摇头:“沈星绽,沈星绽。你好不容易把屁股擦干净了,又是何苦,落得个包庇魔头的罪责。”
沈星绽冲他比了个中指,与王伟一前一后下山。
明州城中大火冲天,百姓哀哭。
顾深雪远远的还见过那条白龙的身影,但在浓烟滚滚的大街小巷,却只找到了几片散落的龙鳞。
顾深雪把堵在半路的田婶塞进了最近的地窖:“嘉仕兰呢!”
田婶:“好像去了那个方向!”
她到了西街,帮怀抱小孩的袁铁头一掌抚开跌落的巨石:“嘉仕兰呢?!”
袁铁头:“往西边去了!”
顾深雪路过钟楼,给摇摇欲坠的结界注入了灵力:“嘉仕兰呢!他在不在这里?!”
具灵宗孪生子喘着粗气道:“他出城了,西山上!”
顾深雪往城西掠去。
越往前走,灵气越是暴乱,顾深雪也被这强烈的灵压压得喘不过气。
青芜君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让嘉仕兰以血肉之躯,束缚灵力。
垂明之珠这样的上古神器尚且撑不住三日,他的内丹,又能吸纳几何?
怕不是要落得爆体而亡的结局?!
远远的,她看到白龙盘旋在山之巅。
她小的时候,曾在魔宫附近偶遇过嘉仕兰几次。
她告诉殷燕燕,有个漂亮仙人降临在此处:“他好像是来看我的。”
殷燕燕说:“这怎么可能呢?”
似乎是对她透露此事的惩罚,她说出了这个秘密,仙人就不曾再在来过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此以后每到繁星闪烁的夜晚,都会有一条通体洁白、恍若月光的白龙,慢悠悠地魔域上空翱翔而过。
这么漂亮的白龙,在小顾深雪的眼里,比银河还要耀眼。
殷燕燕却告诉她:“那是云浮山的玄龙老祖,要是被他发现了你,你会丧命的。”
顾深雪:“他飞这么高,看得见我吗?”
殷燕燕:“……也是。”
顾深雪有些庆幸又有些懊恼:“那他是看不见我咯?”
殷燕燕飞到极高处试了试,得出结论:“在玄龙老祖的高度,你就像地上的蝼蚁。”
方时晴道:“你怎么能这么跟孩子说话?”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一把弓,“只要足够努力,蝼蚁也可以撼树。”
于是,每个深夜里,顾深雪都离开魔宫,去到荒凉的旷野。等嘉仕兰巡游到接近魔域的地方,挽弓射箭。
嘉仕兰从来都不知道,有个人在魔域里,为了蝼蚁撼大树煞费苦心。
却不知那是顾深雪从金丹到大乘的十年。
十六岁那年,顾深雪终于突破了境界,她的弓扶摇而上,射落了嘉仕兰腰上的一片鳞。
她找遍了整个魔域,在极深之海的水底捞出了那片龙鳞。
龙鳞闪耀,恍若星辰,是她平生所见最美的东西。
殷燕燕喜气洋洋地告诉她:“玄龙老祖知道你了。”
顾深雪心中升腾起巨大而隐秘的喜悦。
殷燕燕:“不但是他,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魔域出了大魔,能与玄龙老祖分庭抗礼。”
顾深雪的笑容僵住了。
方时晴一如既往地拍拍她的肩膀:“做的不错,从此以后,你就是玄龙老祖命中的对手!”
……
玄龙老祖清心寡欲,闭关玄霄峰,不理人间是是非非。
只有在他的生辰礼上,才会偶露一面,供人瞻仰。
顾深雪是魔头,自然拿不到云浮山的请帖,但她有了在三界横着走的实力,想要混进去也不难。
她很好奇,漂亮的白龙化作人,是什么模样。
魔域苦寒,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她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在贺寿的人群中依旧很不起眼。
但是当玄龙老祖出现的时候,他第一眼,就投向了她所在的方向,仿佛已经等她很久了。
众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泯然于众的顾深雪。
也同时发现了她身上冲天的魔气。
顾深雪花了很大的代价才逃出了云浮山。
她满脑子都是嘉仕兰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原来他就是那个小时候与她偶遇的漂亮仙人。
但这一切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捂着伤口,将腰带丢在了地上。
她身无长物,所以用他的鳞片,炼制了一条腰带。
没有人知道,魔尊第一次上云浮山,是带着礼物前来的。
她炼制了一条腰带,送给她毕生的对手。
只可惜再漂亮的仙人,都是会猎魔的。
……
自打从他的生辰礼逃出来以后,她疯狂地报复着每一个,曾在寿宴上对她动手的仙修。
刺向他们的每一刀,都叫她快慰,仿佛扎在嘉仕兰身上。
正道围剿纷至沓来。
她遭人偷袭,避无可避,躲进了一副空白的卷轴,假装自己是一张仕女图,混在其他画里。
殊不知,那是小家宗的修者,为嘉仕兰准备选妃用的。
被展开的时候,她心里怕极了。
嘉仕兰一如既往,对上了她的眼睛。
但是,他很快把她卷了起来,将她放在空空如也的手边。
擦过他身侧的时候,她看见他腰上,系着那条龙鳞所化的腰带。
她不明白被自己丢弃的腰带为什么在他的腰上。
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么多仙子中,她是唯一被挑出来的那一张,其他人都散落在地。
只是她的心跳快极了,像是要从她的喉咙里跳出来。
连带着还有一份莫名的惊怒。
玄龙老祖就像天上的星辰,他很遥远,也很寒冷,永远触摸不到。
可玄龙老祖也会选妃。
他会拥有一个同道,与他相濡以沫,与他神仙眷侣。
她拥有全部的他,不像自己,连看他一眼都会被诛杀。
顾深雪无计可施,只能更加疯狂地四处挑事,让三界疲于奔命,让玄龙老祖应接不暇。
最后,她赢了,她一路势如破竹打上了云浮山,逼得他显出了原型。
然后呢?
然后他也是这样。
在滚滚浓烟中痛苦地翻腾。
一直以来扑面而来的山风变了方向。
灵潮仅仅是打在顾深雪的背上,就让她呕出了一口血。
山岚,流云,水雾,甚至于大火,都停止了扩散的趋势,转而往山顶收缩。
恍若世间的一切污浊都在涌向那山之巅的神龙。
“嘉仕兰!”顾深雪听见自己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剧烈的震动中。
但是那震动是如此的波澜不起,就像白衣飘飘的嘉仕兰,从来不为任何事变色。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天朗气清,尘埃落定。
明州城中下起了绵绵密密的大雪,纷纷扬扬绵绵不绝地,掩盖了满地硝烟。
凡人们从躲藏的地方抬眼,瞧见了城西山上,白龙陨落。
与前世一般无二的场面,魔尊心中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慰。
她亦冲上了山之巅。
在那追随与陨落的刹那错身里。
那双剔透如琥珀的竖瞳,转向了她的方向。
直到此时,顾深雪看着他眼中定格的自己,才突然记起来,其实小时候她苦心孤诣挽弓射月,也不是为了做嘉仕兰命中的对手。
她原来只是想这样,被那高高在上、惊艳绝伦的神仙看见。
仅此而已。
她什么也没有,却妄图拥有苍穹之上,最美的白龙。
想他琥珀色的眼里,只印出她一个人。
就像现在这样。
耳边传来嘉仕兰清冽带笑的声音:“如果这都不叫喜欢,那还有什么称得上呢?”
魔尊的手,触摸到了白龙的额珠。
白龙陡然化作了人形。
他果然如青芜君所言,用内丹强行吸收了暴走的灵力。
没有犹豫,也没有算计,干脆利落地把能毁天灭地的力量,引入了自己的体内。
内丹爆体,经脉尽断。
他白衣广袖,丹田渗出的鲜血泼在漫山遍野的白雪上,瞬间长成一簇簇鲜红的龙血凝。
顾深雪抱着嘉仕兰坠落在下着雪的花丛里,不断地亲吻他的手,他的额头,他的嘴唇:“对不起……对不起……”
前一世,她的喜欢是得不到就要毁掉。
但这一世,她跟着他,学会了。
她学会了说谢谢,学会了冲他笑。
她学会了喝明前龙井,跟他一起成了老饕。
她在每一个深夜里与他缠绵悱恻,也在等不到他的夜里掌灯对镜梳红妆。
她从毁天灭地的魔尊变成了他的小姑娘。
她救了殷燕燕救了十五叔救了父亲母亲救了明州城里这么多人……
她回头了。
她已经回头了!!!
可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还是这样啊……
“嘉仕兰,你不是要带我回玄霄峰的吗?你起来啊。”最爱洁的魔尊染上了鲜血染上了脏污也还是紧紧抱着怀中之人,与他交颈缠绵,“你说过的,只要我得到了三样法宝,就会和我结成道侣……你们正道的老祖,难道也会说谎吗?”
嘉仕兰气若游丝,在她耳边粗喘了两声,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顾深雪抹了把眼泪收拾起了痛哭流涕,皱着脸做出一副冷酷的模样,把弄月塞进他手里,抵着自己心尖:“我就在这里,什么都是我做的!你不是恨我屡教不改吗?你不是对我很失望吗?你动手!我不躲!”
嘉仕兰没有办法动弹自己的手指。
顾深雪疯癫地丢掉了他的剑,捧起了他的脸,凑上去软声哀求:“嘉仕兰!你说过,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许你死,你看着我!仕兰!”
然而,嘉仕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逐渐失去了光彩。
传说中,龙是普天之下最强大的生灵。
他们的心脏像太阳一样,威能无匹。
顾深雪却知道,传说是假的。
因为她怀里,那颗脆弱的心脏,最终还是停跳了。
她干嚎了几声,抵在他胸口,隔了一会儿,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没有再杀人了,我也没有害过人,为什么还是这样!还是这样!”
她抱着他哀哭。
然后像死了一样。
在雪里冻成连绵一片。
好像生来就是一体。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
她跳起来,趴在地上,毫无形象的,用颤抖的双手摸遍了她和他的衣襟,最后从满地雪沫中,翻出了昆仑之玉,和随和之宝。
她一左一右握着这两件法宝,想起他曾说,这是上古龙心所化。
其中蕴含的力量可以解开龙魂禁制。
——让她脖子上的那颗龙心恢复原样!
她毫不犹豫地将两样法宝祭到半空中。
然后融入了她颈间的龙魂禁制!
她受过魔域深渊的洗礼;受过仙界万众的格杀。
一路遭玄龙禁制引九天玄雷惩罚;甚至曾经枭首而死!
但没有哪一样,比得上撕裂禁制所带来的痛苦。
她拼上她五千年的修为冲开禁制的时候,她的灵丹爆裂,半边脖子几乎被扭断,血濡湿了嘉仕兰身下的雪与花。
但是啊。
但是她笑了。
因为,她有一瞬间看到了太阳。
嘉仕兰的体温那么低,但他的龙心,却真的像太阳一样具有滚烫的热度,明亮不可逼视。
等那刹那间的光芒从她脸上退去。
魔尊笑着的脸上,就只剩下两道血泪。
她的眼睛被融化了。
她伸手,凭着灵识摘下了那轮耀眼的小太阳。
她的手也被灼伤了。
她把曾经他赐予的心脏,温柔地还回他的胸膛。
半边身体都融化。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听见了嘉仕兰胸口传来微弱的震动。
他有了呼吸。
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
那双琥珀色玲珑剔透的眼睛,也缓缓地睁开了。
“嘉仕兰。”顾深雪咧嘴,血泪落在了他的脸上。
如果她没有被灼瞎眼睛,她就能看见,此时的嘉仕兰,拥有与此前截然不同的神情。
——那是二十年后洗尽浊气的玄龙老祖,才有的冷淡漠然。
他掏出一块白色丝帕,细细擦了擦被弄脏的脸。
然后看向山下那惨遭蹂躏的城池。
似乎搞不清今夕何夕,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回忆起陌生的记忆。
他记得眼前的魔尊打上云浮山来,灭他满门,屠戮城池,于是他祭出自己的龙心,给她施加了不杀之誓,希望她立地成佛回头是岸,从此以后做个普普通通的好姑娘,算是回报她前世成就自己一身仙风道骨,也报了亡故的师弟最后的一点手足之情。
谁知,再睁眼却见火海猎猎。
顾深雪已当着他的面,摘下了玄龙禁制。
他没有时间再去纠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也没有时间再去疑惑他亲手掏出的心脏,为何再次搏动在他胸腔,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怎么,竟是连普天之下最强大的咒语都无法桎梏她了吗?
嘉仕兰干脆利落地翻身,修长的五指将顾深雪按在了雪地里。
“仕……”顾深雪爱娇地冲他伸出了手。
嘉仕兰捡起了弄月,刺入她的心脏,冷静且没有犹豫的,一寸寸推进她的身体。
顾深雪沾满鲜血与脏污的手最终探到了他唇上,一步之遥的位置。
落了下去。
“顾深雪。”临死前,她听见神仙帝君没有温度的声音,“你果然无药可治。”
山脚,百姓从结界与地窖里劫后余生,奔走相告着这喜讯——
“魔头死了!”
“幸而仙君英明,大义灭亲!”
“亏我们还将她视作英雄,她竟想屠戮满城。”
“丧心病狂!”
“无耻之尤!”
“索性大云寺的菩萨火眼金睛,照得妖魔现形!”
……
明州城的女儿,身穿嫁衣,死在故乡的第一场雪里。
她死时不再漂亮,也不再强大,身旁亲朋无一字,身后是泼天骂名。
杀她的,是她毕生的对手,与她爱慕一生的人。
他曾问她要三样法宝,若她能得到,就与她结成道侣。
她没能得到,也就没能,得偿所愿。
陪她埋骨的,只有漫山遍野,暗香浮动的龙血凝。
除了它们,没有人知道。
明州城的女儿身穿嫁衣。
是在无间地狱里,为他,回过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