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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娇虽然肯拿命换一日烟火,但对上盛怒的顾深雪,依旧心虚害怕。
但她也不是没想过对策。
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好叫顾深雪根本顾不上她。
“被你发现了?”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甄娇怒从胆边生,竟也不落下风,“你既有功夫揍我,怎么不敢去揍他?”
“要不是他闪的够快,他早就死了!”顾深雪下手更狠,“你们既然敢做这种下流无耻的事,就该做好上黄泉路的准备。怎么,早死和晚死,有差吗?!”
甄娇姣好的容颜涨成了青紫。
让顾深雪恍惚间,想起前世甄娇死后的容颜。
一生一死重叠在眼前,让顾深雪不禁烫手般把她甩开。
——总不是、总不是她把娇娇阿姨给杀掉的吧?!
——这不可能!
甄娇扶着树干娇喘:“魔头……”
顾深雪心头火起,抬手又是一耳光:“魔头也是你能叫的?你与他人夫君私通款曲,我还要敬你除魔卫道吗?!”
“你夫君……”甄娇擦干净了嘴角的血,冷笑,“你当真以为老祖就是你囊中之物?!老祖是天上月,你却是个魔头,你何时见过仙魔结契成道侣?!”
顾深雪:“全天下都知道我们要成亲!”
甄娇:“全天下都以为你是女宗师!”
两个女人吼完皆是沉默。
顾深雪额角一跳,觉察到话中深意凛冽似刀。
甄娇缓了口气,疲惫又好笑地靠在树上:“顾深雪,你以为老祖带着你这么大个魔头招摇过市,为的什么?为的难道是喜欢你?你也不扪心问问你有什么值得喜欢?!”
不可一世的魔尊低了头,揪着甄娇的手指略略发抖。
嘉仕兰确实自玄霄峰上相遇之后就对她使出浑身解数死缠烂打,她也曾怀疑他别有所图。
但这一路行来嘉仕兰待她如珠如玉,她也从形单影只习惯了枕边有人,他们又即将完婚,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伊川,昆仑,刀庭鬼狱,现下又是明州城里。这一路闲云星君出了这样那样的大案要案,在修真界变得人人喊打。老祖是他嫡亲的师兄,你当真以为他会放任不管吗?”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魔尊低声嘶吼。
“闲云星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好收场,必得有个人来替所有的事情做个了结,顾深雪,你来历不明身法诡谲,行事张狂为人残酷,把所有事推到你身上,谁都不会有所怀疑!这样一来,闲云星君就安全了。”
“你少给我挑拨离间!”顾深雪甩开她转身就走。
“你要去找他对质吗?”甄娇在背后低语,“你以为他会承认吗?”
“他不认,因为你说的都是假的。”
“因为你可怜可笑!”甄娇又哭又笑。“顾深雪,嘉仕兰心里早就有人了!不是你也不是我!”
顾深雪脚步一顿。
“你知道我父亲为何把老祖高高禁锢在凌霄峰上,不让他轻易下山吗?当初鸣鹤真人把老祖从东海接来的时候,他完全就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区直的畜生。龙性残暴,鸣鹤真人困了他二十年,才将他慢慢调教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这个过程非常痛苦,若不是那个人时时陪伴,老祖走不上正道。凌霄宫里至今都有一个被锁着的房间,是专属于那个人的,老祖谁都不让进去。 ”
“……她是谁?”
“老祖从东海回来的时候,就带着她了。鸣鹤真人说,等你哪天懂得礼义廉耻了,才能与她见面。他就被钓着,读完了阆苑阁里的全部经史子集。后来她死了,被血魔老祖的灵宠给杀了,老祖痛不欲生,从此才与血魔老祖势不两立,不然你以为他们师兄弟为何见面像仇人一样!”
一道剑气闪过,擦破甄娇的脖子,魔尊掌着她按在树上:“她是谁!”
“她叫含元。”甄娇落泪,“你不是她,我也不是她,我们谁都不能取代她在老祖心目中的位置。他娶你也是不得志,娶我也是不得志,所以他怎么对你,同样也能怎么对我。”
“顾深雪,我想你那么骄傲的女子,受不得这种委屈,但我可以。你离开这里,这一切纷纷扰扰就与你无关了。”甄娇拽住了她的手,眼里升起希冀的光,“把他交给我,我可以忍受他心里不是我。”
顾深雪看了她半晌。
突然咧嘴一笑。
“嘉仕兰心里有谁,我才懒得管。你也好,含元也好,你们争到死,人都是我的。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顾深雪在她脸上狠狠划了一刀,在她的尖叫声中,舔掉她的血。
——“下次,记得别碰魔头的男人。”
*
顾深雪把甄娇撇在身后,漫无目的走在明州街头。
含元这个名字,她是听见过的。
前世,街头巷陌捕风捉影的仙门八卦中,就有这个奇女子。
玄龙老祖一生洁身自好,修无情道,似是只与这位,传出些可歌可泣的风言风语。
仔细想想,她上阆苑阁被甄掌门发现那一回,嘉仕兰也是这样介绍她的:嘉,含,元。
她当时只觉得含元这个名儿耳熟。
嘉仕兰却说,嘉是冠夫姓。
顾深雪闷了一口莫愁,想起嘉仕兰在玄霄峰上见她头一面。
遗世独立的仙君在见到她的刹那,眼角眉梢泛起光来,像一副水墨着了色。
他说的慨叹:“你来啦。”
目光熟稔。
仿佛故人归。
可这是二十年前,父亲母亲尚且还未婚配,她这个魔头更不知在哪儿当孤魂野鬼,嘉仕兰没道理认识她。
更遑论之后狂热的爱恋。
……莫不是替身?
她有哪里长得很像含元?
顾深雪苦笑了一声,觉得十有八九。
试想,他们相识几天定的亲?
他们相识几天牵手与交尾?
仿佛老天可怜她一代魔尊枕边无人,给她白送了一份命定情缘。
可天上几时有掉过馅饼呢?
顾深雪不知不觉走到客栈前,遥望房间尚漆黑一片,嘉仕兰还未归。
他这一天在哪里。
他与谁见面。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有很多秘密。
他又有多少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呢?
她前世只不过是嘉仕兰命中匆匆的过客,她这一世也不曾与他有过多少风花雪月的日子。
前事不可追,后事不可追。
过几日三样嫁妆集齐……
不,若真按甄娇所言,她有没有那个盛大的婚礼,她都不晓得呢。
她坐在路灯下,一口一口喝着酒,喝到后来,无奈地把脸埋进肘间。
说到底,其实她也不过是世间寻常的女子。
她对外人说谎,但她骗不过自己,其实她还是很想知道,嘉仕兰心里有谁。
她想去他心里看看。
可是,双修入神府,需得一个吻。
他刚才吻过甄娇,她不是那么想要亲他了。
更何况龙族法术通天,嘉仕兰若要藏着掖着,她兴许就被他骗过去了。
甄娇的话回荡在耳边:“你以为他会承认吗?”
那么,幻术?
顾深雪喝完一坛莫愁,站了起来。
她记得有人会使这世上最真的幻术。
那幻术,叫画中之国。
……
一刻钟后。
顾深雪推开了苹果法宝铺的门扉。
子时已过,月明星稀,街上的热闹都散了,方时晴正映着月光洗脸,脸上有未褪尽的油彩。
“帮我画一幅画。”她说。
“能改天吗?”
“不能。我很着急。”
方时晴静默半晌,坐下来铺开了文房四宝。
如果顾深雪的心没有那么乱,又没有喝这么多的酒,就能注意到方时晴的疲惫,和他眼神中的闪躲和愧疚。
方时晴:“要画什么?”
顾深雪:“要……要一场婚礼。”
方时晴看了她一眼:“你和玄龙老祖。”
顾深雪:“嗯。”
妙笔着丹青,狼毫勾勒出福地洞天。
顾深雪:“他从云浮山来清江里迎亲……”
方时晴:“为什么是清江里?”
顾深雪:“你画就是了。”
大片大片的红泼上了画纸。
顾深雪:“送我出阁的是沈星绽和王伟。”
方时晴:“??????”
方时晴:“为什么是他们?”
顾深雪:“你画就是了。”
神仙璧人踏云飞去。
顾深雪:“你认识洛仙尊和殷燕燕吗?”
方时晴:“那对著名断袖?”
顾深雪:“对。把他们添上。”她顿了顿,低哑道了,“还有你和甄娇。”
方时晴的笔斜斜一滑,看顾深雪的眼神已然不对,但这次,他没问为什么。
顾深雪看着方时晴笔下的画卷一点一点成型。
前世有很多人愿意散尽家财求方左使一画,她不懂为什么。
现在她懂了。
这世上有很多不如意,意难平,求不得。
但画中没有。
但凡方时晴落笔,这画中之国,万事如意。
方时晴画完,将卷轴交给她。
方时晴:“一旦进入画中,你虽是画阵之主,你也会分不清虚实。”
顾深雪点点头:“我明白。”
方时晴目送顾深雪离去。
觉得她知道的未免有点太多了。
*
嘉仕兰与沈星绽亥时才归。
嘉仕兰:“那阵,你解的开吗?”
沈星绽挨在自动马车里,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嗯。”
嘉仕兰把他放在自己腿上,盖上了斗篷。
幕后黑手连沈星绽独门所创的乙语言都能盗用,却青出于蓝,背后机心真是让人思之恶寒。
现如今只有师弟能破此局,这几日要辛苦他了。
嘉仕兰又想到另一个苦命人,从怀里掏出云镜。
苦命人给他发了一段云镜影像,上万人聚在钟楼底下倒数,场面壮观。
还有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嘉仕兰认得这个钟楼,是明州城名扬四海的风景名胜,正想掉转马头,又想起顾深雪与他说这句话,已经是一个时辰前了。
他挑开了车窗。
客栈的楼上亮着灯,顾深雪坐在妆镜前,一道温柔的剪影。
云鬓花颜金步摇。
高不可攀的神仙帝君,嘴角浮起一丝笑。
他将沈星绽送回了屋,推开了房门:“夫人,我回来了。”
刹那间,大片大片的红将他吞没。
转瞬之间,嘉仕兰发现自己在玄霄峰上。
碧梧宫里红灯笼,红蜡烛,窗上贴着双喜临门。
云端都是喇叭唢呐。
“你怎么还在这里。”沈星绽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再不走可要误了迎亲的吉了。”
嘉仕兰:“迎亲?迎谁?”
沈星绽咳嗽了两声:“还有谁?”
嘉仕兰:“顾深雪?”
沈星绽:“你还想娶别人不成?”
嘉仕兰举头四顾。
娶的人没错。
但他怎么依稀记得,他应该还在明州城里?明州之劫迫在眉睫?师弟身上更是烂糟事一堆。
嘉仕兰抓住了沈星绽的袖子:“我问你……”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星绽就一把振开他的手:“跟谁说话呢,我我你你的。”
嘉仕兰:“??????”
沈星绽趾高气扬地一扬下巴,拿大拇指指了指自个儿:“叫爹。”
*
顾深雪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起来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
外头很喧哗,喇叭唢呐呜呜渣渣,烟花鞭炮噼里啪啦响。
她正想开窗瞧瞧是不是锦鲤节游行的花车,不料有个媒婆喜气洋洋推开了她的门:“这都什么点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再这样下去新郎官都来了,误了吉时,这婚结得就不吉利了。”
“结婚?”顾深雪被媒婆按坐在妆镜前。
她记起来,嘉仕兰让她找三样嫁妆。
他们到了明州城,取最后一样垂明之珠。
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跟甄娇吵了一架…… 甄娇说嘉仕兰心里,有旁人。
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替她上妆,媒婆取来凤凰衔珠金步摇插在她发上,一寸寸放下流苏:“瞧这新娘子,真漂亮。”
外头鞭炮声更响了,仿佛对着她的耳朵。媒婆赶忙将红帕子蒙到她脸上,牵着她出门:“新郎官来接亲了!”
顾深雪被牵到王伟身边,她看不见她的脸,但能透过喜帕看到她一身金甲,胸前束着个大红花。
顾深雪吓了一大跳:“王伟,我要跟你成亲吗?”
媒婆道:“你疯了吗!这是你妈!”
王伟打她的头:“就是,快叫娘。”
顾深雪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王伟似乎说了什么,但都隐没在媒婆的大嗓门中:“新娘子出了门,是不能踩在地上的,不吉利!亲娘诶,你快背她上花轿。”
王伟蹲了下来,顾深雪能看清她的武士髻,她笔直的脖子,鬓边的碎发。阳光打在上头,把她整个人都照得朦胧发亮。
顾深雪趴上去,搂住了她的脖子,闻到了记忆里的奶香味。
清江里的旧院子,一路上铺着红绸到大路上。
王伟走得又快又稳:“明州这是什么习俗,一般人家的母亲根本背不动吧!”
顾深雪:“幸亏我娘是你。”
王伟喜气洋洋地颠了颠她:“那可不,你再胖三百斤也问题不大。”
“我又不胖。”顾深雪把脸埋在了她颈间。
王伟:“那是当然,我闺女哪儿哪儿都好。”
王伟将她背到了马车里,法宝升天,翠盖红金。
顾深雪撩起喜帕,看了眼车帘外,嘉仕兰一身红衣骑在天马上,那道红要映到他眼里去。
*
云浮山依旧层云缥缈、万山涤荡,还散发着朦胧温和的光芒,比平日里更像一座仙山。
顾深雪下了飞行法宝,牵着红绸。
红绸另一端是嘉仕兰,她被嘉仕兰带到风花殿里。
周围的声音嘈嘈切切——
“真是高门贵女……”
“千绝宫的少宫主与云浮山的老祖强强联手门当户对,真是修真界的大喜事。”
“果然神仙只会和仙女在一块儿……”
“听说玄龙老祖的道侣还与云浮山颇有渊源……”
“新娘是他师弟的女儿,论辈分要叫他一声大师伯。”
“老夫少妻啊!”
“你看老祖这模样哪够得上什么老字,你十六岁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个意气风发。”
“那他的新娘子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别的不说,千绝宫主可是修真界排行第三的美男子,与他师兄不遑多让……”
“我在展修会上见过少宫主,不亏是女宗师,法力高强,容貌冠绝于世……”
顾深雪听得云里雾里,说不出哪里不对,又觉得哪里都不对,似真似幻恍若梦中。
“吉时已到——”礼官唱诵。“一拜天地!”
两人跪了天地。
“二拜高堂!”
顾深雪跪得心甘情愿,嘉仕兰似乎挣扎了一下,但还是冲沈星绽和王伟磕了头,认下这二位高堂。
沈星绽狗仗人势:“嘉仕兰,你也有今天!想不到吧!”
伸出了手掌。
王伟跟他神气活现地击了个掌。
“夫妻对拜!”
顾深雪与嘉仕兰行着大礼,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想法。
父亲母亲没有入魔,千绝宫也不是什么魔宫,我一出生就名门贵女。父亲炼器养家,母亲领我修仙入道。
我和玄龙老祖的婚礼,阖当如此。
*
拜完天地,送入洞房。
嘉仕兰在她身旁坐下,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两相一望。
嘉仕兰瞬间扭开了脸。
顾深雪:“??????”
顾深雪:“我不好看吗?”
下一秒,就被嘉仕兰拉入了怀里。
她的头发,她的耳朵,她的脖颈。
受了很多吻。
“你穿嫁衣真好看。”紧贴着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声音竟有些哽咽,“你穿嫁衣真好看。”
顾深雪搂着激动到颤抖的神仙帝君,跟甄娇为什么吵架,越发模糊了。
嘉仕兰默默地抱了她一会儿,从她怀里起身。
双目幽邃,眼中含情。
“既然已经拜过堂,”他的嗓音略微沙哑,“这次是不是可以吻我了。”
亲吻,会进入彼此的神府。
神府是魂魄栖息之所,装载着的过去与记忆, 所思与所想,是内观的一方天地。
一旦步入神府,彼此内心的一切都将具象化。
顾深雪:“你可想好,你有什么瞒着我吗?”
嘉仕兰摇摇头:“不曾。”
嘉仕兰:“你呢?”
顾深雪记得她曾有过歉疚,但她做出了挽回,那一瞬间放下所有亏负的感觉,还清晰地保留在心尖。
她也摇了摇头:“这次,我也准备好了。”
“嗯。”修长白皙的手掌,把她的手整个包起来,“如果我看见了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就来问你。”
他负手亲吻她指尖,眼神轻撩:“我不想跟你有不清不楚的芥蒂。”
顾深雪:“好啊。反正叩问神府,我又不能骗你。”
嘉仕兰:“作为报偿,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也不能骗你。”
红烛高照。
他们的衣服成双成对。
龙君爱娇地撑着床面,微微侧脸,眼神落在她唇上:“那……快来亲我。”
顾深雪对着花瓣一样的唇,莫名有些抗拒。
她抓起红盖头:“你知道,我有洁癖,我能不能隔着盖头亲你?”
嘉仕兰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来。”
他将红盖头仔仔细细蒙在顾深雪头顶:“这样可以了吗?”
顾深雪盯着自己的鞋尖,很有安全感:“可以。”
下一瞬。
——丰神俊朗的神仙帝君钻进了她的盖头里。
——贴身,吻上她的唇。
两个大乘期修士的神府,瞬刹洞开。
*
顾深雪甫一进入嘉仕兰的神府,就沉在了一片海里,呛了好大一口海水。
阳光灿烂,碧天如洗,汪洋大海不远处,有成群结队的鲨鱼。
嘉仕兰不是鲨鱼,却是他们之中最凶的那一条。
他们正在围猎鲸鱼,嘉仕兰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去就是满嘴血腥。
顾深雪赶紧游到一根浮木上。
嘉仕兰吃完了鲸鱼,又去追逐一只路过的蚌。眼看那蚌即将葬身龙腹,天上突降祥云。祥云上有一仙人白衣道冠,手持拂尘。千绝宫里,父亲的遗物当中,有这真人的画像,因此顾深雪知道这是鸣鹤真人,她的师祖。
鸣鹤真人:“龙太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嘉仕兰:凶猛掰蚌。
鸣鹤真人:“你们龙族万年之前便全都飞升了,您在此间游荡多久了?!”
嘉仕兰:凶猛掰蚌。
鸣鹤真人:“诶,太子是否听不懂人话?”
嘉仕兰凶猛道:“你才听不懂人话。”
鸣鹤真人:“你听得懂人话最好,快快随我上云浮山去。赶紧修炼,赶紧升天,你流落人世间天天吃鱼,家里面要着急的。”
嘉仕兰自然是不肯,最后被鸣鹤真人强行绑上了山。
顾深雪瞧着他凶神恶煞叼着蚌壳,一身龙尾在鸣鹤真人手中扭股糖似得扭,不由得摇摇头,想不到嘉仕兰小时候这番狠厉模样。
不过真奇怪,她看这条小野龙,倒比如今更亲切,仿佛在何处见过。
眼前画面一转,嘉仕兰已穿上了云浮山弟子的服饰,和鸣鹤真人对坐。两人身边摆着一条蛟的尸体,上头已有残缺,像是被人生生用牙齿咬下来的。
鸣鹤真人:“今日做得很好。虽然没有保住木匠,但保住了他的孩子。那个孩子孤苦无依,聪慧懂事, 又与你有缘,我便收了他做关门弟子,从此以后就是你的小师弟。你定要与他和睦相处。”
嘉仕兰:“那我现在能吃那个蚌了吗。”说着,看向鱼缸里偷偷张开一丝缝隙晒太阳的蚌。“你说,只要我表现好,就能吃了它。”
鸣鹤真人:“……”
鸣鹤真人:“仕兰,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同门都很怕你。你今日虽救了你师弟,但你与蛟龙英勇搏斗时,他吓得泪流满面,裤子都尿湿了。”
嘉仕兰:“因为他们都用剑,不像我那么厉害,可以直接用尖牙和利齿。”
鸣鹤真人:“你是天地间最后一条真龙,所以你的父母没有告诉你如何修炼飞升。其实每一条龙生来便有灵丹,灵丹中有一半清气,一半浊气。若清气占了上风,你便能飞升成神;浊气占了上风,你便会堕为妖魔。浊气令你冷酷凶残,状若野兽,不懂礼义廉耻,疯魔邪恶。你必得排出浊气,吸纳清气,才是修炼的正途。”
他把嘉仕兰带到水缸边上:“你想吃的这只蚌,也不是普通的蚌。它叫含元蚌,天生阴体,可感人善恶之念。你若以浊气喂它,你体内横冲直撞的浊气就有了去处,久而久之你便能净化内丹,得道成仙。”
嘉仕兰:“那这玩意儿还能吃嘛。”
鸣鹤真人温言细语:“你能不能别总想着吃了。”
嘉仕兰:“……我该如何喂它。它见了我,连壳都不肯张开。”
鸣鹤真人:“将你内心的恶念向它倾诉便可。它听见了,便会吸纳。”
嘉仕兰在山中并没有什么朋友,大家都惧他怕他,他便每日趴在水缸边,对着那只蚌喊打喊杀,宣泄着心中的恶念。那只蚌虽然不曾张开蚌壳,但是会把他说的每一句恶言、每一份恶行都吃掉,嘉仕兰从此就不会再说第二遍,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从一开始的满嘴脏话,到后来的温文尔雅。
从一开始见谁都是“三天之内吃了他”,到后来骂人不带脏话。
顾深雪在一旁看的分明,他越来越像自己所熟知的那个神仙帝君。
而那只蚌每天吃着嘉仕兰吐出来的黑泥,越长越大,没几日就幻化出灵识。因为所吸纳的全都是龙的浊气,所以它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操,死老龙,叨叨逼有完没完,谁想听你叽叽歪歪!”
从此碧梧宫里有了嬉笑怒骂,玄霄峰上变得热闹非凡。
顾深雪听着那些有来有回的针锋相对,内心却觉得寂寞又寥落。
因为嘉仕兰看蚌的眼神,青涩又迷人。
是第一次喜欢上谁的模样。
嘉仕兰甚至问它:“含元,你什么时候化成人形?”
蚌说:“等你把浊气都给我以后吧。”
嘉仕兰:“那你得多坏啊。”
蚌说:“去你娘的,我要做正道的光。”
嘉仕兰:“你化成人,一定很丑吧?”
蚌说:“美死你。”
嘉仕兰:“你这么丑,又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你在玄霄峰上。”
蚌说:“给你吃吗?”
嘉仕兰:“你可以认我做师父,我就不吃你。”
蚌:“那你吃了我吧。”
嘉仕兰:“你不想当我徒弟,那就只能当我道侣。”
蚌:“??????”
嘉仕兰笃定地点点头:“师父说了,我们玄霄峰上能留下来的,除了师徒,就是道侣。”
顾深雪知道,鸣鹤真人,并没有说过这句话。
后来,大概老天怕这么个大蚌妖横空出世为祸人间,还没等它幻化成人,就派来了沈星绽的魔宠,将它误杀了。
嘉仕兰回来,简直要杀了沈星绽。
顾深雪见过嘉仕兰温柔娴雅,见过他怒发冲冠,但头一次见到他哭。
他哭得那么绝望,那么肝肠寸断,上天入地想把那只蚌找回来。可阎王跟他说,还没有成型的妖,死了就是死了,灵丹消融,散入天地。
鸣鹤真人摸着嘉仕兰的脑袋:“它会变成每一阵风,每一朵花,每一滴雨,每一束阳光。”
嘉仕兰捧着空空如也的蚌壳:“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想它每天早上叫我起床,不高兴时跟我吵架,高兴时跟我说话。”
鸣鹤真人把手伸进了灵宠的肚子里,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你看,它不是还在吗?”他的手中,赫然是一颗珍珠。
顾深雪认得那枚珍珠。
嘉仕兰眉心的珍珠。
三界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龙神尊贵无匹的额珠。
十八岁的嘉仕兰流着眼泪,仿佛透过虚空望着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论耗费多少时间,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顾深雪原本也想问,你心里的人,是我吗。
她能跟甄娇逞一时口舌之快,但她也不过是寻常女子。
现在,她不想知道了。
她闭上眼睛,将玄霄峰上的阳关灿烂隔绝于外:“我的禁制究竟如何作解。”
*
嘉仕兰在顾深雪的世界走了走。
这个世界尸山血海,万鬼齐喑。
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央,有一座怪石嶙峋的魔宫。
嘉仕兰飞进去,里头卧着一地魔修,已经死了好些时候,都发烂发臭了,苍蝇成群结队地盘旋不去。
他认出了倒在门前的人,是前不久在昆仑山见过的殷燕燕。
她依旧是女装打扮,但一头靓丽的长发被割去,漂亮的脸蛋刺着“罪”字,皮开肉绽,死相恐怖,不复美貌。
他跨过殷燕燕的尸体,紧接着又撞见死去的方时晴。
方时晴常年拿着画笔和卷轴,精于丹青,但是他的右手拇指被砍掉了,再也不能握笔,想死临死应该很是伤心绝望。
前头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嘉仕兰循声而去,撞见了鬼王十五。
它手脚被缚,拖着沉重的枷锁, 一个人清理着千绝宫中的尸体。
嘉仕兰:“你怎么会在这里?”
鬼王机械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魂火熄灭了,只剩下一只垂着丝的小蜘蛛。他似乎变成了一头普通的骷髅,只专注眼前的事,对嘉仕兰的问话充耳不闻。
嘉仕兰只好离开他继续往前走。
山的另一边,还是山。
这次是他所熟悉的,扶风城,云浮山。
顾深雪一身黑衣,耳边红凤猎猎似火,拖着鬼头妖刀踏破尸山血海,御风飞抵摇摇欲坠的仙宫。
层层云上,电闪雷鸣,嘉仕兰看到自己现出真身,长达千尺的庞然肉身盘绕着几近碎裂的仙山,偶尔从云隙得见的一星半点白色龙鳞,流转着古奥的纹路和靛色的闪电。
“魔头,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破我城池,屠我满门?”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听上去饱经沧桑。
顾深雪骄狂傲慢:“杀了就杀了,还需要理由吗?”
“你犯下诸多杀孽,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顾深雪早已杀得满眼通红,与眉间红莲交相辉映,似烈火似旌旗:“我父亲是魔头,我母亲是恶人,我生来是魔,回头也是魔!”
足尖一点,化作刀光血影,直冲仙宫之上。
雷声大作,玉浪滔天。
嘉仕兰惊惧抬头,只见血红色的刀光化作天罗地网,网住自己。
那刀光快逾飞马,密如蛛丝,自己上下腾挪却不得挣脱。
顾深雪破空而出,悬停在半空中左手一攥,锋利的红丝瞬间拉紧,他庞大的身躯竟然被齐齐切断,四分五裂!
“玄龙老祖,不过如此。”顾深雪沐浴着龙血,眉目如画,眼中却只有无尽的癫狂。
真龙陨落,云层中掉落纯白龙心。
顾深雪探手接住,龙心滚烫,由在搏动。
她带着几分得色,与掌中之物道:“嘉仕兰,你现在还说不说得出大道理?”
听闻她这样冷酷地喊自己的名字,嘉仕兰心中发寒。
仿佛要回应她的话,那枚龙心肉眼可见地消解,化作一道银白的光河,沿着她的手指往上流动。顾深雪甩手想把龙心扔掉,然而那道光河已经流到了她的颈上,凝结成一道漆黑项圈,表面长出片片麟甲。
嘉仕兰听见夜空中响起自己临死前深沉的叹息:“从今以后,做个好姑娘。”
他一直疑惑,顾深雪的龙魂禁制自何而来。
明明天上地下就剩下他一条真龙。
直到沈星绽说,顾深雪有时空转移的机缘。
有可能来自未来。
现在,他明白了,她身上的龙魂禁制,竟然是自己亲手所上!
很多年以后,顾深雪杀了所有人。
也杀了他……
杀了他……
嘉仕兰对着扶风城的尸山血海,看着顾深雪痛下杀手的那一幕。
背后传来顾深雪低沉的声音:“我的禁制究竟如何作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