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副本之后，夕阳西下便匆匆下线。陈一糯也觉得没意思，和“我是你老板”说了一声，便挂在药王谷采药了。
至于她自己，则是继续思考着关于性格系统的完整设定。
这和之前的晴雨系统、气温系统大不相同。
之前的系统，只是在某一个方面为《御剑江湖》的世界增加更复杂的设定，而性格系统，相当于将整个《御剑江湖》的剧本重写。
《御剑江湖》里有多少个角色？多少个剧情？恐怕没有人知道。而想要让这些剧情丰满起来，以数据为基础，最终呈现为感人的故事，这可不是个小工程。
甚至，像是做一个全新的游戏设定一般。
陈一糯工作起来极为认真。她已然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面前的纸上写满了字，一张、又一张，在不大的办公桌上铺陈开来。
上面有文字，有零零散散的数据，还有一些她惯用的计算机语言，甚至……还有她为了方便表达而画的简笔画。
陈一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画作辣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画的花像是太阳，画的海洋像是气流，所有的小动物都没有脚，看上去活像个惊悚片。
她沉浸在工作之中，洋洋洒洒，直到肚子一声“咕”的轻响，才堪堪回过神来。
什么？竟然都晚上八点了！
陈一糯揉了揉眼睛。自己是看错了吧，怎么可能……
明明之前打完副本的时候才是下午呀。天怎么说黑就黑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鼻子就嗅到空气中一缕甜香的味道。这味道如丝如缕，勾得陈一糯食指大动。
甜香气息越来越浓，之后才是一阵脚步声。而后——陆知衡提着一个金属食盒，出现在测试部的办公室门口。
“陆总？”陈一糯惊讶地站起来。
陆知衡能出现在测试部办公室，实在是付出了巨大的勇气。
他已经在28楼董事长办公室待了一下午。直到五点钟，该下班了，他便收拾桌子，准备等陈一糯一起下班。
只是，左等、右等，陈一糯就是不下班。
陆总纠结之中，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崔言。
崔言倒是接的很快，电话刚一接通，就是噼里啪啦一句：“马上到马上到！你一定稳住现场啊，我五分钟就到！”
陆总莫名其妙，“喂”了一声。
崔言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陆哥！咋了，我刚还以为是秦夕经纪人呢。”
陆知衡：“怎么回事？”
电话那边传来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崔言指挥司机的声音：“前面从后门绕一下！那边红绿灯少！”他得了空才和陆知衡说：“别提了，我刚回太湖市，才下飞机。秦夕和糖球娱乐的高管打起来了！我赶紧去看看！”
陆总说了个“哦”，忽然不想和崔言说话了。人家忙着拯救影帝，自己呢？等了一下午却不敢下楼见个人吗？
陆总挂掉电话，又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动员工作，拨出了第二个电话。
这次，电话另一边的人很久才接。
“喂老弟我正在约会看电影呢等会儿给你回电。”一气呵成十九个字，陆知意直接挂掉了电话。
陆总七窍生烟。
所幸，他身边还有刘秘书。
刘秘书劝道：“董事长，陈小姐现在肯定还没吃饭呢。不如我去打包点她喜欢吃的餐食，给她送过去。”
陆总觉得自己身边终于有个能用的人了，大感欣慰，嘱咐道：“一定要清淡的，最好是粥或者去油的汤，养胃的。”
晚餐到了，陆知衡也终于克服了自己内心的障碍。他对着镜子练了半个小时表情，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终于下了12楼。
他今天是特意打扮过的，崭新的驼色羊绒衫，领口露出挺立的衬衫领子，皮鞋锃亮。
见到陈一糯惊讶的模样，陆知衡赶紧把刚才找的借口说了：“我来视察，没想到真有员工加班。喏。”他把食盒递过去，淡定道：“既然你没吃饭，就给你吃吧。”
看样子，这是陆知衡自己的食盒。陈一糯哪好意思在董事长的嘴里抢食儿？她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正好下班了，去楼下随便吃一口就行。”
“下班？”陆总一怔。这可不在他的演练范围之内，只是他知道，好容易才迈出这一步，怎么能轻易放陈一糯跑了？因而坚决反对：“不行。你刚刚是在做性格系统的策划？跟我说说。”
一看董事长这强行留人的态度，陈一糯瘪瘪嘴，只能乖乖坐下。
陆知衡从隔壁办公桌上拖过来一把椅子，两人并肩坐在陈一糯的办公桌前。
陆总打开食盒，里面是炖的很香的小米南瓜粥，还有几盘小菜，看上去很是清淡。
陈一糯乖乖给自己盛了一碗，转头一看，陆知衡正盯着自己的那碗粥。她朝陆总笑了笑，也给他盛了一碗。
两人挤在小办公桌前，每人捧着一碗粥小口喝着。
陈一糯一边喝粥，只觉得思绪有如泉涌：“我们之前的剧情里，都只有人物主线，但其实每个人物都是由无数支线构成的呀。就像我们现在窝着喝小米粥一样，当《御剑江湖》里雨水多发、气候寒冷的时候，米价也应该要变高。”
她信手抄过一张自己草稿，和陆知衡讲道：“比如剑客隐娘，其实可以给她设计一段剧情，很好地解释她为什么从不用剑。再比如，在奶爸门派，也可以设计一个根本不会加血的奶爸角色……”
陈一糯绝对不会说，这个不会加血的奶爸角色的原型就是“江湖第一奶”。只是，她明明只是用最寻常的语气说起这个，为什么董事长的脸有点红？
陈一糯怀疑自己看错了。果然，下一秒，董事长就恢复了正常，神情之中又现往日的睥睨，指点江山道：“这些支线也可以塑造出每个NPC的喜好，也能让游戏的交互性更强。”
陈一糯觉得和陆总聊天简直太顺畅了！他的一句无心之语，就能让自己又打开新的思路。“没错。玩家可以赠送给NPC各种道具，如果赠送到喜爱之物，可以触发奇遇剧情……”
“比如？”
“比如送绣坊绣女一块破布，可以触发前尘往事？送路边乞丐一些食物，也可以触发奖励……送剑客一柄断剑，他说不定会铸出一把绝世好剑，当然，也可能直接化作铁水……每个角色都有隐藏的想要收到的礼物。”
“那你呢？”
陆知衡的声音幽远，“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女人都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名包？首饰？玫瑰？他身边的女人，大多都妆容得体、举止成熟，一身行头从上到下，无一不是珍品。
可陈一糯……她就像草木葳蕤里恣意生长的一根苗，没人能知道她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来。也正是这份洒脱的神秘感，才勾得陆知衡魂牵梦萦，明明不愿承认，心里却早就做出了决定。
陈一糯的回答令陆知衡始料未及。
她轻轻笑了一声，陆知衡只觉得这笑声就呵在自己耳侧，令他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掩耳盗铃地揉了揉耳朵，便听她道。
“嗯……我想，看一次烟花。”
陆知衡认真地回看，女孩的脸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极为柔和。而那声音也如涓涓的歌声一样，又带着小溪奔赴江河的洒脱。
“可烟花留不下任何痕迹。”陆知衡不解。
在他的信条之中，唯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而烟花就算过程绚烂，也注定将要归于虚无。
陈一糯笑道：“哪有那么多有痕迹的东西。至少它绽放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开心就够了呀。”
她声音明丽，尾音带着上扬。“再说，这只是愿望。又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实现，那么较真干嘛！”
陆知衡的手随意插进自己的口袋里，里面，本来是他准备的新年礼物。
可他现在忽然觉得，似乎这件礼物并非最好的选择。
“说不定可以实现呢。”陆总往后倚在椅背上。
陈一糯懒懒散散地趴在办公桌上。她扎了个乱乱的丸子头，昏黄的灯从她颈后映过来。
这样的场景，陆知衡从没有想象过。他和女孩挤在小办公桌前，灯光暖暖，桌上，小米南瓜粥的热气儿还氤氲着。
陆知衡忍不住伸出手，像碰一碰陈一糯头上的小丸子。
手还伸在半空中时，陈一糯蓦然回头。
陆总的手僵在半空之中。
他觉得有点热，伸出去的手生硬地收了回来，松了松自己的领口。一边把目光赶紧移开，“跨年夜，说不定真的会有烟花。”
陈一糯本就是跳脱的性子，闻言深感同意，点头道：“我也觉得。嗯，这次我要许什么愿呢……”
趁着她闭上眼睛，开始计划许愿的时候，陆总拿出手机，给刘秘书发过去一条信息。
陆知衡从没有许愿过，他只相信实力和努力。可是，若但凡真能多那么一丝幸运，自己只愿……
时近午夜，陈一糯的微信滴滴响了起来。陈一糯看到屏幕上醒目的名字，心里一惊——“母上大人”。
“我妈给我打视频……”她看了陆知衡一眼，“我出去接？”
陆知衡道：“没事，我不介意。”
陈一糯尴尬地接通了视频。下一秒，出现在屏幕上的并不是母上大人的脸，而是她家养的小柯基的屁股。
母上大人的声音倒是很响：“陈一糯啊，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微信你都不回！赶紧赶紧，我要在家族群里发红包了！你准备好啊。”
小柯基的屁股扭了两下，转过头来，狗头凑得离摄像头越来越近。
陈一糯：“……哦。”
母上大人干脆利落地挂掉了视频。
陈一糯愤愤不平：“哼，看来我在家里的地位还没有药药高。”
陆知衡：“药药？”
“就是我妈养的狗……”
陈一糯划着手机屏幕，把刚才母上大人发过来的微信看了一遍。
母上大人又发了一条：“准备好了吗？”
陈一糯囧：“准备好啦，发吧！”
家族群里，母上大人连续发了十个大红包。陈一糯手速很快，噼里啪啦地一个个点开。
然后，她打开和母上大人的聊天框，点击了转账。
陈一糯掐着指头算了笔账，点击转账，输入金额：3,0,0,0.
确认。
陆知衡支着下巴看她。陈一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年工作，也没存下来什么钱。”
陆总有些感怀。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
陆父性情冷厉，和陆知衡一样理智、冷静，感情颇为淡薄。母亲出身世家，偏偏性情叛逆，拒绝了家族安排的和陆父的婚姻，离家出走。
故事的结局并不算圆满。陆母很快被找了回来，被强迫与陆父圆婚。这么多年过去了，二人早已分居，陆母久住太湖市，和陆知意常待在一处，而父亲则仍住在陆家祖宅里，和隔壁的崔老爷子一处为伴。
他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些羡慕陈一糯。
自己与父母关系颇为淡薄，像这样开着视频热热闹闹地抢红包，是全然不曾想过的事情。
他沉思之下，想起下午和父母分别通的电话。
父亲照旧是冷厉口吻，简单三句就挂了电话。母亲则同她说起后院的梅花、他小时候爱吃的冰糖葫芦，以及久远到开始模糊的回忆。
陈一糯几声“陆总”，他都没有听到。
陆知衡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击着，陈一糯的目光不经意间便被那颀长的手指所吸引了。
她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在陆宅之中，这双手曾经温柔地为她拂去额头前的乱发。
那触感真实，而且……极为熟悉。
就好像这双手曾细细地描摹过她的眉眼。
就好像那手臂……曾经紧紧拥抱过她。
毫无预兆地，一声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下一秒，璀璨的烟花瞬间绽放在整个夜空！
花雨斑斓，缤纷四散，星星点点闪耀如炬；紧接着便是飞瀑一般的银色流星雨，在空中屡换颜色，进而化为百花争放之像。
陈一糯惊喜地从办公桌前跳起来，凑到落地窗旁边，“陆总陆总！快看！”
她略张了嘴，目不转睛地看着。
——光华璀璨、火树银花，令人心折。
陈一糯不知道，她此时，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陆知衡无声地看着陈一糯雀跃的样子，心底一阵柔软。他闭上眼，无数场景在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划过。她气喘吁吁来交文件的样子，她神采飞扬大杀四方的样子，她在理发店睡着的样子，她喝多酒傻乎乎的样子，还有她……
陆总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他猛地醒了醒神，后退一步，将自己从这恼人的绮思中拖出来。
陈一糯透过窗户看烟花，只是，她的目光分明是在追逐璀璨的焰火，最终，却缓缓凝在陆知衡的倒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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