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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宅会客厅的沙发上，陆知衡与一个妆容明艳的女子相对而坐。
女子驼色羊绒毛衣，略深一些的长外套，一顶内扣的贝雷帽压住大波浪的栗色卷发。唇色依旧鲜艳，眉骨略高，眼窝深邃，与陆知衡如出一辙。
这样的骨相，在陆知衡脸上，是星眉剑目；在陆知意脸上，则是明艳之中带着凌厉。
如若陈一糯在此，便能认出，这女子便是她上次在太湖市旗袍店里遇到的那位。彼时，这女子说与陆知衡相识近三十年，她还以为两人是青梅竹马。
陆知意把小指上戴的尾戒摘了下来，在手里把玩，一边道：“元旦我要去看一眼爸，你来么？”
陆知衡下意识便道：“不了。”
他同父亲的关系一向算不得亲密。自有记忆始，父母二人聚少离多，后来甚至说话都很少。他去美国读书之后，母亲彻底搬离了大宅。
陆知意说，母亲搬走的那天，最后一句同父亲说的话是：“明日记得帮我给兰花浇些水。”父亲则久久地看向她，眼神浑浊，最终也不过一个“好”字。
其后陆母便搬去太湖市，再之后，陆知意也常住太湖，照料母亲。
陆知衡多少是有些怨父亲的。
陆父在家中积威多年，因为长居高位，对于母亲、他、与陆知意，从来都是下命令的口吻。母亲忍到第十五年，从没在他口中听过一句情话。
也正是因为这段联姻式的婚姻，令陆知意、陆知衡二人对感情都极为淡薄。
陆知意早年便生下了陆修远，却至今漂泊浪荡、从心所欲。而陆知衡则不近女色，二十九岁的年纪，从没尝过情事。不得不说，是父母的失败婚姻留下的影响。
陆知衡道：“我不去了，我会记得打个电话回去。”
陆知意点头道：“记得给妈也打一个。你上次那通电话，妈高兴了很久——我让小刘帮你记在日程上，免得忘记了。”
陆知衡便摆摆手：“不用，我记着。家里有些虫草，你替我带给父亲吧。”
陆总最不善于处理家事。他同陆父多年以来只说工作，每年的春节，都好像陆氏集团的股东大会一般。二人只谈投资和回报，似乎一旦说到其他的话题，就会立刻无话可说一样。自然，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关系。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面无表情地往桌上上一放：“给你。”
陆知意的眼风瞥过扉页的加粗字体，“不是吧，今天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啊，专程来送钱？”
文件里是各式股份转让合同，以及多处房产合同，价值连城。
陆知意便问：“怎么了？集团出事了？”她虽说不是商界中人，可到底是陆氏的女儿，商业嗅觉非常人可比。
陆知衡如今转让名下部分财产，实在不得不让她多想。
陆知衡却否认了，只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是上次那条裙子的价格。”
二人都知道，太湖市那条黑色银线的裙子到底代表什么。
陆知意道：“是吗，那我那条裙子可是够贵的。”她信手翻过厚厚的一沓合同，似笑非笑地：“你决定了？就是这个人了？”
还不待他回答，陆知意便笑着一推陆知衡，道：“那你还不带回来？先给我看看呀。上次在太湖都没看仔细。”
陆知衡一脸尴尬道：“呃，其实我们还没……”他本想说，两人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呢。只是忽然想到，陈一糯醉酒之后已经对自己这样那样了，自己也对她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什么都没有”未免言不符实。
陆知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嫌弃道：“所以人家还不一定喜欢你呢，你自己一个人就计划好了？想得真美……”
陆知衡黑着脸，一言不发。陆知意倒是笑的花枝乱颤：“还以为今年过年你能带个人回家呢？没想到还是单身狗哈哈哈哈哈哈，看你还有什么脸在妈面前催我！”
陆知衡：“你是我姐。本来就先催你。”
陆知意“啧啧”了两声：“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谈过的男朋友都可以绕太湖一圈了。谁像你，长这么大了还不开窍……”
陆总被她戳中心事，强行转移话题：“对了，陆氏影业投资的《问道》明年就要开拍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提到工作，方才花枝乱颤的陆知意瞬间变了脸色，“随他折腾吧。”
陆总坐在柜台前，支着下巴，语气颇为无奈：“你和崔言这么闹着也不是办法。再说了，你可是陆氏影业的第一大股东，也多少帮我看着些？”
“这股东我宁愿不做。省得每次董事会都不得不看到那张脸——怎么，《问道》遇到什么麻烦了？”
陆知衡便道：“是男主演。本来定了秦夕，他拒绝了。”
陆知意对这些并不关心，“演员那么多，秦夕这咖位的虽然少，可也不是非他不可吧？”
她正和陆知衡说着，刘秘书恰好敲门进来，也不避讳陆知意，径自向陆知衡汇报：“董事长，秦夕那边回话了。”
“怎么说？”
“联系到了他的经纪人，也是那个说法，说秦夕要休息一阵，不接任何片子。”
陆知衡瞳孔骤缩。
十一点钟，陆知衡送走陆知意，已经开始一丝不苟地吃午餐了。
时钟指针滴答滑过，与此同时，缩在一米二的小床上梦周公的陈一糯正睡得迷迷糊糊，实在被手机铃声吵到头痛，才闭着眼接了电话。
“陈！一！糯！不要告诉我你还没起！”
庄盼熟悉的河东狮吼在耳畔轰然炸开。
陈一糯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一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11：08.
天啊，庄盼今天约了她十一点半吃饭！闹钟怎么忽然不好用了，自己明明定了十点半的闹钟的。
陈一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关掉了闹钟，一个翻身赶紧下床，一边往洗手间里冲，一边对着手机道：“我我我我我起来了！马上！”脚下拖鞋还穿反了。
她五分钟洗漱，反正是冬天，防晒霜也懒得擦，随意套了件白色套头毛衣加牛仔裤，拎着包就出了门。
她和庄盼已经几个月没见，不过大学四年里每天素颜相对，早已是见面完全不需要洗头的“真闺蜜”。只是，当陈一糯在商场门口搜寻的时候，注意力完全被一个奇怪的人吸引了。
那人头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大檐帽，黑色口罩遮住下半张脸，还架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全身上下一身纯黑，鬼鬼祟祟地躲在柱子后面。
陈一糯一脸黑线：“你吃错药了？你这样我可不要和你一起走。”
庄盼摘下墨镜，确定接头人是陈一糯，才如释重负地抚了抚胸口：“你不知道，我现在眼睛毒得狠，这一路有很多狗仔。”
“狗仔？”
庄盼面不改色，振振有词：“虽然现在可能不是拍我啦。但万一我以后红了呢？总要提前预演一下吧？”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饭店里去。庄盼神秘兮兮地让服务员找个隐蔽的位置，在陈一糯耳边附耳几句：“等会儿我可能有朋友要来哦~”
陈一糯八卦道：“不会是……男朋友吧！”
“乱说！哪有！其实是……嗯我还是先不告诉你啦，我们先吃先吃。”
两人都喜欢吃辣，最能吃到一起去。再加上很久没见，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庄盼说着剧组里的趣事，陈一糯则吐槽工作里遇见的奇葩事，气氛热火朝天。
待到火锅加了两次汤，酒足饭饱，陈一糯拍了拍肚子，瘪嘴道：“完了，我肯定又要胖两斤。我们走呀？下午你什么安排？”
庄盼拉她坐下，“没什么安排。再等等？我朋友马上就到了。”
“那也行，”陈一糯看了一眼时间，“下午陪我看看房子去。我房东要卖房了，我又得找地方搬家了……”
昨天接到房东电话的时候，陈一糯心里还颇为奇怪。房租一向都是三个月一付，下一次交房租应该是在一月份，怎么提前一周打电话来了？
房东阿姨带来了一个噩耗般的消息：“我这套房子准备卖了……买家已经看好了，下个月就打算签合同。”
“不是吧，可是我们当时是签了一整年的合同呀！”陈一糯有些无措。
房东阿姨也沉下语气来，“我也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帝都不容易……唉，只是我儿媳想给小孙子换个学区房，好容易名额批了下来……”
陈一糯挂掉电话，拄着下巴愁的不行。
房东阿姨也不是无理取闹。她知道自己卖房匆忙，实在是对不起起陈一糯，跟陈一糯承诺了，可以让她一直住到二月份交房手续办完，且剩下的两个月不收租金了。
陈一糯在温馨的小出租屋里坐立难安。
当初她找到这个房子，实在是费了很大的劲儿。这里离公司也近，坐地铁四站路，上班也就二十分钟，周围商场什么的也都不缺。现在让她临时另找住处，实在是难。
再说，帝都十二月，寒风刺骨。这样冷的天气，还要奔波找房，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寒。
还好陆总慷慨地发了一笔补课奖金。不然，就靠自己的这点实习期工资，哪还有钱搬家、找新房子？
她在手机上查了几家中介的电话，计划着下午的时间。只是，她左等右等，没能等到庄盼的朋友，却等来了丁副总的电话——“小陈啊，你们组上次提交的晴雨系统，技术部那边现在要有个小改动。你看你现在去和他们对接一下吧。小问题，用不了多长时间。”
自从她当面怼过丁副总之后，丁副总改变了对她的策略，以怀柔政策，和声细语地安排她加班。
“盼盼，真等不了啦，我得加班去了……”陈一糯苦着脸叫了辆车，“下次再见？有机会的！”
此时的陈一糯不知道，该遇到的人，不管隔了多久，总会遇到。
周日中午十二点半，陈一糯从火锅店踏出，上了去往公司的出租车。与此同时，陆知衡离开陆宅，司机将商务车驶出，向陆氏集团而去。
如果丁副总的电话晚打过来十分钟，陈一糯便会在火锅店多坐十分钟，她也就不会错过那个风尘仆仆的人，之后的一切，或许大有不同。
只是，命运的刻钟早就已经决定好了顺序。
陈一糯扫码付了打车费，然后往集团正门走去。十秒之后，陆知衡的黑色商务车驶入停车场，陆知衡下车，一路往电梯间走去。
两双手，几乎在同时，按下了电梯按钮。
陈一糯刷着微博。自己的微博小号已经拥有了近十万粉丝，涨势迅猛。她几乎每天都会发微博。
她点看前几天的微博看评论。
“@我的老板为什么这么奇葩：以后可能不会更新和大老板有关的微博了。不过对于二老板和部门主管，我依然有很多话想说[呵呵]”
这是一条公告性质的微博，可评论里的热度却不降反增。很多人对大老板的离开深感遗憾，纷纷评论：“不要啊！难道只有我觉得博主和大老板的互动很甜吗！跪求更新有关大老板的内容啊！”
“+10086！每天来等待关于大老板的更新，博主不要这么残忍！”
当然，还有那些黑粉，质疑这是个营销号：“我国民智未开啊~这明显就是营销号炒作，霸道总裁和程序员宅男的搭配，估计也就你国当代女性乐此不疲了吧？”
“卖腐的营销号，鉴定完毕。”
什么情况？卖腐？！
在她的认知里，难道不是只有两个男生之间……才是卖腐吗？难道所有的粉丝都以为她是男的？
陈一糯后知后觉地翻了翻自己之前的微博，好像确实没有明确地提过自己的性别。再加上程序员这个职业，本就是男性巨多，也不怪粉丝们会误会。
她淡定地编辑新微博：“对不起，大家误会了我和大老板的性别。我们的性别是相反的[呵呵]”
评论很快占领了高地：“不相信！！博主肯定是小哥哥！”
陈一糯回复：“等我和大老板领了结婚证你就知道我是小姐姐了。”
这条回复很快就上了热门。
陈一糯在网上一向放得很开，说这话毫不脸红，浑然不知道危险已经迫近。
今天是周日，除了技术部日常加班之外，其他部门大多放假，因此平时人满为患的电梯间人也不多，零星五六个而已。
电梯不知为何，在地下一层停留了很久，等得大家怨声载道，电梯间的人也越来越多，足足十几个。
电梯终于缓缓上升，“叮”的一声，徐徐开门。
陈一糯随着人群往前走，眼睛还没离开手机屏幕。才走了两步，便“咚”的一声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背。
“上电梯啊？”陈一糯揉了揉额头，莫名其妙地往电梯里一瞥。
这一瞥，便是直直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犹自散发着寒意。电梯外的众人如梦初醒，此起彼伏地问好：“董事长中午好！”“陆总中午好！”
陈一糯混在人群里张了张嘴，但没出声。
陆总对众人点了点头，“一起上吧。”
众人又是一番奉承，夸得好像陆总亲自开辟疆土，建立了不朽霸业一般。而后一个个鱼贯上了电梯。
陆知衡听这些奉承话早就免疫了，穿耳而去，毫不挂心。他的目光扫描过人群，发现本来队伍中间的陈一糯不知何时已经缩到了最后一个。
她也不上电梯，朝众人笑了笑：“没事，我等下一班。”
电梯门缓缓闭合，陈一糯准备跑路。她也搞不明白，自己也没做什么对不起陆总的事，怎么陆总每次看她的目光，都好像被自己抢走了初吻似的……
呸呸呸，这种事可不能乱想。
陈一糯面色古怪，把忽然映入脑海的一段剧情删掉，然后便是目瞪口呆——电梯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弹开了电梯门。
人群分列两边，陆总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臂：“陈一糯。”
陈一糯一个哆嗦，瞬间就知道，董事长是生气了。
她好歹给陆总做了几周“秘书”，对于他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了，此时哪敢捋虎须？她尴尬地笑了几声：“董事长。”
“是要我请你上来吗？”
陈一糯内心翻了十八个白眼，只能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匀速上行。因为董事长在的缘故，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敢张口聊天的，气氛是诡异的寂静。
陆知衡好像毫无察觉。他低头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开口道：“昨天中午吃的什么。”
电梯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唯有陈一糯心知这句话是和自己说的。她颤颤巍巍地往人群里缩了缩，闷声道：“呃，公司楼下的爆辣虾滑锅。”
电梯里的气氛完全凝固，众人纷纷感觉，剧情跌宕到有点看不懂了……
陈一糯不是早就失宠了吗？她和董事长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同框”了吧。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挤了十几个人的电梯里，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大家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陆总眉头一皱：“就为了虾滑锅，所以昨天没在家吃午饭？”
周六是陆修远的补课日，陈一糯一般都在陆家吃午餐。只是陆知衡吃的很清淡，每天都是什么清炒茭白、水煮菠菜，当然没有公司楼下的冒菜火锅好吃了……
只是这话，陈一糯怎敢和陆总说？
她义正言辞道：“不是不是，我昨天下午来公司加班了，随便吃一口。”看陆总面上阴晴不定，赶紧补充一句，“那个……水煮菠菜很好吃！还有芹菜汁！”
陆总道：“哦，等会来28楼拿。”
陈一糯没反应过来：“拿，拿什么？”
陆知衡面不改色：“芹菜汁。”
陈一糯闭上眼睛，深恨自己的多话！天啊，又是芹菜汁……
陆知衡嫌弃地瞥了一眼陈一糯袖口上溅落的火锅油点，努力克服着自己的洁癖，威胁道：“再被我发现你吃这些垃圾食品——”
“绝对不会！我以后每天都吃公司食堂！”
陆总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发慈悲地让陈一糯下电梯了。
到了28楼董事长办公室，还未坐定，陆总便拨通内线，“以后食堂一律开始供应芹菜汁。”
他把任务安排下去，一边看着秦夕的资料，让刘秘书安排了几天后的见面，一边想到陈一糯方才在电梯里的样子。
可能真是芹菜汁喝多了？怎么好像面有菜色，憔悴了一些。罢了，让食堂也稍做一些川菜吧。
还有崔言说的那个办法……真的靠谱吗？“投其所好”，那么陈一糯想要的，应该只有设计部捂了一个月的《御剑江湖》新神器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