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
那一道熟悉的女声，让陆知衡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陈一糯蓬蓬松松地扎了个马尾，素面朝天，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和刘秘书。
晕倒的人不是她。
陆知衡看看她的脸，再看看被一群人围住的案发现场，瞬间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刚松下来，他又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明明乘务员只说晕倒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女生，自己怎么就能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陈一糯呢？再说了，自己明明已经姿态足够高冷地与她一刀两断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刚想放几句狠话，眸光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陈一糯水红的樱唇。饱满弹润，稍有些肿。
陆总耳朵尖一红，“哼”了一声，此地无银，假意对身边的乘务员说：“我的秘书是学医出身，我让他来看看。”话音刚落，一个错身把满脸错愕的刘秘书让到前面，“去吧，看完赶紧回来。哼。”
说完，大步流星地回了头等舱。
陆知衡最擅长的就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若是晕倒的人是陈一糯，他生气；若是不是，他也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点小事就喜怒形于色。
生闷气的陆总杀伤力更强。回帝都的飞机上，一会儿要薄毯睡觉，一会儿要iPad看资料，一会儿要眼罩、闭目养神，可惜身边的刘秘书完全get不到他的点，让陆总更为恼火，却发不出脾气。
陆知衡自己和自己较劲很是一把手。昨天她真的都是装出来的？被欺骗的感觉让他拒绝思考这件事，可越不去想，那些细节越是在脑海里肆意流窜滋长。
刘秘书垂下头，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在他身侧，陆董事长淡定地看华尔街日报，耳朵却红的如同要烧起来。
不论如何，欺骗都是不能被原谅的。
不过，陈一糯就算是假装喝醉了酒，那也只能说明她觊觎自己罢了。这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陆知衡对这种行为虽然气愤，但也理解，甚至内心还有点小窃喜。
他真正迈不过来的坎，是陈一糯“糯米粽子”的身份。
好啊，竟然就是你在游戏里骂我是帕金森患者。在真正决定怎样处置陈一糯之前，陆总决定坚决不和她有任何接触，以免她的超高演技再度动摇了自己的内心。
回到帝都后，整个陆氏集团都流传着陈一糯失宠的传言。而且，这个传言，是从上面传下来的。
陆知衡坚决贯彻落实“不和陈一糯产生任何接触”的方针，为了避免自己看到她就心软，他已经决然卸载了《御剑江湖》，让刘秘书把陈一糯的所有报告都束之高阁，以及——再也不去员工食堂吃饭了。
潜心工作几天之后，陆总便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再加上，测试部现在由丁副总分管。丁洁刚阴了陈一糯这一次，是决不允许任何有关于陈一糯的消息上报到28楼的。
甚至，就连陆总之前交给陈一糯写的太湖市团建报告，都被丁洁分配给测试部的赵主管来做。
28楼董事长办公室，陆知衡正看着崔言刚发过来的陆氏影业分公司年度投资报告，内线电话便响起。
“董事长，测试部来送‘太湖市团建报告’了。”
测试部……
这个他回避了一周的名字，此时忽然回荡在耳边，令陆知衡蓦然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本来正在快速浏览资料，听到“测试部”三个字，眼神一凝，一言不发。刘秘书又说了一次，陆总才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深呼吸一口，“请她进来吧。”
他伸出手，关掉了面前电脑屏幕的显示器。黑色的显示器屏幕在日光的反射下，成了最好的镜子。陆知衡对着屏幕整理发型，又仔仔细细捋了捋本就没有褶皱的衬衫领口。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陆知衡心里忽然有点慌。他清了清嗓子，深呼吸一口，低声道：“进来。”
门缓缓推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不是她。
陆知衡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希望。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依旧是平日里疏离寡淡的样子。
进来的是测试部的赵主管。三十来岁的男人，带着黑框眼镜。赵主管和陆知衡问了声好，把报告递了上去。
陆总信手翻了两下，还是熟悉的格式和措辞，只是，在最后一页署名上，只有赵主管的名字。
陆知衡眯了眯眼睛：“这是你写的？”
赵主管来“面圣”之前已经被丁副总耳提面命一番，眼下在董事长这迫人的目光注视下，双股颤颤，却还是坚持把丁副总教他的说辞说出了口。“嗯，是，是我写的。”
陆总扯了扯嘴角，将那报告拿在手里，信口点了一段：“关于影视公司视察这部分，我不是说了不要写吗？怎么又加上了？”
赵主管眼睛一转，反应很快：“当时写的时候忘记了。董事长，我现在就拿回去改，把影视公司的部分删掉。”
陆总嘴角噙着一丝笑，眼中却尽是寒意。他甩手就将厚厚一叠材料直接扔在地上，不轻不重的一声，惊得赵主管全身一耸。
陆知衡：“你好好看看。”
赵主管吓的赶紧捡起材料，翻了半天，也没翻到有关于影视公司的部分。
他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浇下，陆总的声音适时传来，声如寒潭：“你说这是你写的？那为什么你连材料里有没有关于影视公司的记录都不知道？”
赵主管这时候还想着丁副总承诺的升职加薪，犹自狡辩：“这段是其他同事写的，我……”
陆知衡怒极反笑：“好。陆氏集团竟然出了这样的员工，我倒要看看是哪根‘上梁’歪了。刘秘书，让丁洁现在过来。”
陆总本不知道此事是丁洁授意，只是测试部如今是在丁洁的管辖之下，出了这样的事，应该告知丁洁。可赵主管只以为董事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一时又惊又怕，“董事长，都是丁副总让我这样说的……”接着，便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来。
陆知衡面色紧绷。
他虽然早知丁洁对于陈一糯颇为不喜，可丁洁在他印象里一向是很识大局的下属。这次，竟然把媚上欺下的那一套带到了测试部，让陆知衡心情极差。
丁洁那天的那通电话再度回荡在他耳边，“她平时部门聚餐看她还挺能喝的……六七瓶啤酒都没事……”
陆知衡眼神一凝。
现在仔细想来，起先自己不过是气陈一糯那“糯米粽子”的身份，真正的怒火，正是被丁洁这一句话点燃的。如若丁洁真的是刻意为之……
陈一糯，我该拿你怎么办。
陆知衡一想到这个名字，脑海里便是那天喝得醉醺醺的小酒鬼，在封闭的电梯间里轻柔地吻上他的双唇，在世纪酒店3003房间里，用双臂环住他的腰际。当然，还有那封邮件里触目惊心的名字。
ID:糯米粽子
姓名：陈一糯
陆知衡打发了赵主管，一个人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他一回身，便能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看到日光缤纷，俯视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
他叹了一口气，在手机上拨出崔言的号码。
两天后。
帝都某私人会所。
崔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头上的黄毛都蔫了几分，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云吞面。面前一桌菜色香味俱全，崔言吃的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
陆知衡最见不得崔言这幅样子，自己抱着胳膊如高岭之花般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直到崔言吃了三分饱，让服务生继续上菜的空隙，才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几天没吃饭了？”
崔言的嘴没闲着，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个鲜虾烧麦，烫的直哈气。好容易咽了下去，才说：“你不知道，我的健身教练简直是恶魔。每天就让我吃点鸡胸肉、牛油果什么的，我上次吃有油的菜还是在世纪酒店晚宴！”
陆知衡一脸看外星人的表情，上下打量崔言：“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健身了？受什么刺激了。”
崔言一口吞掉虾饺皇，满足地打了个嗝，眉飞色舞，“还不是四个月之后的金花电影节？这次主办方安排我和程深一起走红毯，让我带带他的人气。你可不知道，那个程深简直就是衣服架子。我往他旁边一站，唉……”
恰逢服务生上来上菜，二人默契地同时止住了话题。直到服务生摆好菜出了包厢，陆知衡才道：“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崔言瘪了瘪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陆总找他来，本来也不是想听他“程深长”“程深短”，一副迷弟口吻。这时沉吟一番，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呃，如果，你被很重要的人欺骗了，你会怎么做？”
崔言埋头吃菜，含糊一句：“那要看是怎么欺骗的。”
陆知衡艰难地措辞：“比如……她其实在你面前都是装出来的？在其他地方完全不是这样。”
崔言咽下三根四季豆，满不在乎：“哦，陈一糯本来也不是那种小绵羊。”
陆总：？？？
陆总打死不认账：“谁说是陈一糯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的强行解释并没有被崔言放在心里。崔言幸灾乐祸地给自己盛了一碗龙虾粥：“怎么，小绵羊变母狮子了？”
不得不说，崔言的概括极为准确。原本的陈一糯在陆总心里，就是那种蠢萌蠢萌，偶尔欺负地用力了还会伸伸蹄子的小绵羊。可糯米粽子，简直是《御剑江湖》里的女霸王，一呼之下带领全服一起针对自己，完全是霸凌行为！
陆总羞于提起这些伤心往事。崔言吃饱喝足，满足地打了个嗝，“不是，你把我大老远从太湖叫过来，就是为了这点事？我还以为是秦夕的事。”
秦夕是《御剑江湖》的代言人，双料影帝，如今正当红的优质偶像。陆知衡一听这名字，略蹙了眉，问：“秦夕怎么了？”
崔言撇嘴道：“《问道》本想邀请他来演个角色，扛一扛票房。免得程深真给演糊了。没想到，秦夕直接给我推了。”
陆知衡“哦”了一声：“你让影帝给程深作配，他怎么可能答应。”
崔言喝了口茶，龇牙道：“哪里是‘作配’？我是想他来演江逆。多出彩的角色……再说，若不是当年我堵上身家性命投资的《炎黄》，他怎么可能能翻身。我可是一直把他当兄弟。”
他的手却颤了几颤，想起那天和秦夕的那通电话。
崔言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吻，“兄弟要拍部新戏，捧捧公司的小新人。大影帝来给我撑个场子啊！”
他从未想过秦夕会拒绝。分明还是熟悉的温润音色，秦夕语气里却有几分异样的洒脱。他朗声道：“不了，这次真是不好意思，不打算接戏了。”
崔言一愣，满脸不相信：“真的假的？”他被拒绝，正有些错愕，随口揶揄一句：“不给面儿啊，这么不愿意赏光。”
秦夕的声音淡然，一字一句：“就怕不是赏光，而是拖累了。”
陆知衡犹如高岭之花一般端坐，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其实我这次叫你来，还有另一件事。”
崔言抬了抬眉。
陆知衡平静如水地说出了让自己失眠好几天的消息。
“你还记得之前那个游戏里追杀我的糯米粽子吗？那个人就是陈一糯。”
本来无比淡定的崔言眉毛一挑，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什么？就是那个骂你得了帕金森和小儿麻痹症的…糯米粽子？”
陆总委屈地点点头，只觉得悲从中来：“不仅如此，她的帮派还天天都追杀我。只要我超过80级，就会被她的人杀下去……代练都快撂挑子了。”
崔言只觉得，这个世界太神奇了。
只是，他的感情经历比陆知衡丰富一些，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所以，这件事情你是怎么处理的？”
陆知衡骄傲地抻了抻嘴角：“哼，我当然没理她。”
崔言扶额：“你是说，自从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你就没和陈一糯说过话？”
陆总淡定地点了点头。
崔言从满桌吃食里抬起头，语重心长：“你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嘛。我理解你的想法。你是不是认为，陈一糯在你面前的乖巧可爱，都是装出来的？游戏里的才是她真实的一面？”
陆总沉吟片刻：“虽然不是很准确，但勉强可以这样理解。”
崔言：“既然如此，你不妨在游戏里换一个身份接触她，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陆总微微抬起下颏，示意崔言说下去。
“你想要知道真正的陈一糯是什么样子，便要进入她的好友圈，加入她的帮派，成为她的好友，让她在你面前丝毫不设防。她若真是网络霸凌、尖酸刻薄的人，你便彻底离她远点。若不是……”
陆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是？明明就是她，每天说自己“手残”，放在幼儿园里肯定抢不到玩具。自己以前明明是幼儿园一霸，想要的玩具都有人双手奉上的。
陆总完全忽视了自己从小上的是贵族幼儿园，整个幼儿园十几个老师围着他转的事实，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一糯，哼，糯米粽子，就让我来揭穿你的真面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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