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衡如遭电击。
他不敢相信地往下一滑，整个身份证的扫描照片便呈现在他眼前。
这张身份证，曾经躺在他办公室抽屉里整整两个月时间。他绝不会认错。
“没想到，其貌不扬，还能说动别人替你顶包。”
那时自己随意将这张身份证扣在办公室的茶几上，全然没有想到会有其后这么多的纠葛。
他实在难以接受如此戏剧性的安排。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被放大、再放大，女孩的嘴角还带着一丝他熟悉的笑意，这双嘴唇，就在昨夜，还曾被他狂风骤雨般采撷。
陆知衡深呼吸一口，冷静地按下了锁屏键。
陈一糯就是糯米粽子。
糯米粽子就是陈一糯。
这怎么可能？糯米粽子在游戏里带着整个帮派的人追杀他，在世界上一呼百应地辱骂他，还对他的操作大加讽刺。在他的预想中，一定是个尖酸刻薄、陷在游戏里难以自拔的人。
而陈一糯，安静、温暖，有时候又有点笨。
她们竟然是一个人，也就是说……
陈一糯并不总是这样的。
她并不总是安静、温暖，很多时候都刻薄、睚眦必报。她在他面前迷糊地像只迷途的小羊羔，在游戏里却是一呼百应的大姐大。
陆知衡只觉得荒诞。
怪不得自己要削弱剑客时陈一糯的反应那么大。
自己还以为，她真是为了什么“游戏公平性”。原来，不过是因为损害了她的利益罢了。
陈一糯，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陆知衡大脑之中一团乱麻。他想像从前那样，理出清晰的逻辑，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了。
他靠着沙发，身上、心里，都疲惫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早已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手机在掌中震动着。
陆知衡将手机举到眼前，却看不清名字。只好再近一些——是丁洁。
他凝视屏幕良久，缓缓按下接听按钮，一出口，声音都带着几分哑。
“怎么了。”
丁副总闻声一惊，半晌没有说话。不过她和陆知衡待得久了，早已习惯了陆知衡的相处模式，一切都以工作为中心。
“陆总，”丁洁还在飞机上。飞机刚刚降落，还在滑行阶段。“我们现在已经回到帝都，所有人员都齐，除了测试部的陈一糯。”
她语气无他，一切都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可唯有丁洁自己才知道，那尾字中小心翼翼的试探。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陆知衡眉头下意识地一皱，头又疼了起来。他随意应了句“嗯”，便不再说话。
丁洁听出他心情不佳，不仅内心惊异起来。
她早晨得到消息，昨夜陆总是和陈一糯一起走的。丁洁瞬间便觉得事态不对，自己昨天灌了陈一糯的酒，只怕还起了反作用。
直到上午在太湖机场，准备返程时，陆总和陈一糯双双缺席，丁洁更有预感。发了信息给陆总试探，也没有得到回应……
她本以为陈一糯一定上位成功了。可是这一通电话，陆总分明心情不好。
说不定——陈一糯把事情搞砸了。
虽然没有猜到真正的故事，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丁洁知道，在什么样的时机，就要说什么样的话。
丁副总心跳如鼓。
她第一次脱离工作的范畴，带着私心，问一句：“陆总心情不好？”
陆知衡没有说话。
丁洁坐在头等舱座椅里，飞机停稳，廊桥安置完毕，乘务员示意她可以准备下机。
丁洁一动不动，她的目光从飞机舷窗向外看去。
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昨天同事们都还挺高兴的，王副总和设计部的徐总监一直喝到最后，一直拉着我说技术的事。”
陆知衡应了一句：“嗯，王副总很敬业。其他人今天状态如何？”
丁洁道：“大家昨晚都喝了不少，今天早晨还是我和财务部的小高一个一个叫起来的。”
陆知衡道：“辛苦你了。”
丁洁终于将话题引到此处。
她不想对陆知衡说谎，不过眼下的时机千载难得。她只短暂犹豫了一瞬，便不经意开口道：“应该的。说起来，也不知道小陈昨天怎么醉成那样。平时部门聚餐看她还挺能喝的，”电话那边的人呼吸一紧，丁洁知道自己摸准了命脉，咬牙再补充了一句，“六七瓶啤酒都没事。”
陆知衡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露出个笑来，喃声道：“是吗。”
仿佛忽然有一场瓢泼大雨，浇得身心俱凉，陡然清醒。
陆知衡连自己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都不知道，只觉得此时冷静异常。他内心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经久不散。
原来都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自己那些彻夜的纠结和艰难的抉择，此时仿佛莫大的笑话一般，让陆知衡忍不住想笑。
自己刚刚竟然还想，如果她愿意，两个人可以在一起试一试。
何其可笑。
他全然不知怎样整理自己的心情，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罢了，可自己的心境却是天地翻覆。
前半夜是绮梦，后半夜是噩梦。
陆知衡拨通刘秘书的电话，语气急促，惜字如金地让他派车来接。另外定出最早回帝都的机票，现在就前往机场。
刘秘书斟酌着语气，问：“那……陈小姐呢？”
陆知衡漠然道：“我记得陈一糯只是个普通员工而已。你作为董事长特助，也要尊称她吗？”
刘秘书全然不知道大老板又犯了什么病。他昨晚敲门送手机的时候，大老板可是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脸上印着隐隐约约的口红印，身上衬衫也凌乱得崩了扣子，一副一言难尽之态。
一夜过去，怎么就变天了？
变天的董事长毫不留情：“她自己睡过了飞机时间，不用管她。”
说话间，刘秘书留在世纪酒店的车便已就位。陆知衡拎起外套，关上房门，便要下楼。
经过客厅的时候，陆知衡脚步一顿，到底还想进去看一眼。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鬼使神差地，他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洁白的被子里，女子陷在其中，一条腿明晃晃地露着。她睡得正甜，眉头舒展着，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一样。
陆知衡心里有些堵。
你若一直是这样，多好。可惜，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伪装而已。
他勾了勾嘴角，毫不犹豫地回头，关上房门，径自下楼。似乎将一夜间所有的绮念尽数抛下，又重新变成那个淡薄于情的陆董事长。
陈一糯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她昨天直接喝到断片，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所有的记忆，只停在了在世纪酒店大堂睡着的时候。
她一睁眼就是在陌生的房间里，瞬间便清醒过来，一个激灵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换过了。
她有些慌。
身边的枕头……有人睡过的痕迹。
她左右顾盼，通过床头柜上的酒店图鉴才确定自己的位置，世纪酒店。床头柜上，还有她的手机。
她记得，昨天晚上，自己的手机是落在陆知衡车上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陆总？
一提起陆总，她心里颇为感伤。昨夜在他车里时，自己口不择言，直接说自己不喜欢他这个类型的。陆总也说，回集团之后，会严肃整顿类似的传言。恐怕以后，自己和他的生活也再难产生交集了吧。
她把手机开机。一瞬间，未读消息跳了满屏。
有昨天晚上阿桃问她怎么没回酒店的，也有今天早上同事问她怎么没去机场……
等等，机场？！
陈一糯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日期。天啊，今天是回帝都的日子啊，她貌似应该坐上午十点的飞机回去的……
接着便是刘秘书的消息，说的是：“小陈，在机场没见你，是误机了吗？你的行李箱我已让人带回，你醒后直接定最早飞机回帝都。公司可报销机票。”
陈一糯不知道，最后这句话，是陆知衡纠结了半天才让加上的。就连陆知衡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理。
陈一糯赶紧叫了辆车，飞速前往机场。路上还幸运地抢到了最后一张下午四点的机票。
她压着最后时间取登机牌、过安检，然后直奔登机口。
终于赶上了！还好她没有托运行李。
她气喘吁吁地登了机，乘务员宣布旅客登机完毕，舱门即将关闭。
陈一糯拢了拢头发，一路往机舱内走去。
只是，她一只脚刚刚踏入头等舱的范围，就在第一排靠窗一侧，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陆知衡和刘秘书。
刘秘书看到她登机很是惊讶，陆总却只是不带情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直接转过头去。
陈一糯尴尬道：“陆总，刘哥，你们也误机了啊。”
刘秘书还摸不准这两人的关系，不敢多说。倒是陆知衡，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陈一糯一番。
果然又是这样，在我面前永远做出一副礼貌的样子。
陆知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刘秘书只得出来打圆场：“小陈啊，快去座位上坐吧，飞机马上起飞了。”
陆知衡这样冷淡的反应，让陈一糯觉得有点委屈。
可是，是自己说的，自己和陆总没有任何关系。陆总现在这样做，不正是遂了她的意？陈一糯点了点头，收敛起眼中的委屈，那水雾却迅速凝结成霜。
陆知衡喉头一动，却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陈一糯穿过头等舱，一步步走向经济舱的座位。
他心情不佳，刘秘书自然也能感觉出来。乘务员来倒水时，询问陆总要喝什么，后者情绪不佳地看着这期的《经济学人》杂志，头往左一偏，揉了揉太阳穴。
刘秘书一脸懵，乘务员也尴尬地又问了一次：“请问陆先生想喝点什么？”
陆知衡瞥了一眼刘秘书，开了尊口：“绿茶。谢谢。”一边斜睨了刘秘书一眼，“这要是……在，还用我多说。哼。”
刘秘书心里苦。
大老板不知道在哪吃了一肚子气，转头全发泄到自己身上了。不过，难道那陈一糯真有这么大能量，老板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喝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手机便一阵震动。是陈一糯发来的微信。
“刘哥，陆总如果要喝饮品，给他要绿茶就行。他昨天喝了酒，今天又看材料肯定头疼，不喝咖啡。”
刘秘书捧着手机，只觉得自己这个秘书应该让给陈一糯来做。而陆知衡早就注意到刘秘书的不对，居高临下瞥了一眼刘秘书的手机屏幕，只看到隐隐约约的发件人名字。
“拿来我看。”陆总伸出手。
刘秘书乖乖将手机上缴。
陆知衡一眼便扫过了这两句话，刘秘书倒是趁机说了两句好话，谁知道陆总完全听不进去，冷笑一声，便把手机推回去了。
真是处心积虑。
他还来不及在心里展开新一轮的批判，便听见后面经济舱传来一阵喧哗。那一阵阵的人声越来越大，还有人跑前跑后的声音。
正潜心看杂志的陆总皱了皱眉，顺手拿出耳机准备塞上耳朵。就在他塞上耳朵的最后一秒，一个乘务员的声音传入耳畔。
“快拿医疗箱过来，经济舱有个女生晕倒了！”
陆知衡猛然站了起来。
他一手把杂志推到刘秘书身上，直接拦住了一位乘务员：“晕倒的是什么人？”
乘务员迅速回道：“是个二十几岁的女生。”
陆知衡迈开长腿，直接跨到过道上：“我的秘书学医，我们去看看。”他不假思索，分开拥挤的人群，在狭窄的过道艰难前行。人声鼎沸之处，似乎一群人围住了一个女孩，他正要突围进人群，却听身后一道清丽的女声，带着他熟悉的尾音。
“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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