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丁副总在测试部吴总监的陪同下，来测试部的两桌敬酒。
说是敬酒，怎么可能真让丁副总敬？懂得人情世故的人早就想好了说辞，一套套恭维话说下来，丁副总听得心里极为熨帖。
陈一糯也跟着众人一起站了起来。
丁副总如今成了直接管理他们部门的常务副总，就连部门老大吴总监都成了她的下属，更何况下面的这些小虾米呢？
她的酒量自己知道，一杯倒都算不上，简直是“一口倒”。此时，她的杯里也只有果汁。
丁副总的目光在这一桌人脸上划过，落到陈一糯脸上时，带着惯常的笑意：“小陈不喝酒啊？”
还没等陈一糯回答，一边的高琳就抢道：“她喝呀，刚刚喝了不少呢。来来来，快给陈一糯倒上。”
陈一糯：“我真不喝……”
话没说完，丁副总的眼神就已经锥子一般扎了过来。
另一边，肖涵已经张罗着人，给陈一糯倒了满满一杯，一边道：“今天可是丁副总上任，以后丁副总就是我们测试部的大领导了，我们敬您一杯~”
丁副总不喜欢肖涵，更不喜欢陈一糯。不过肖涵好歹还上道，这个陈一糯，已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丁洁已经从高琳口中听到了陈一糯“失宠”的消息，此时心里有底，一个笑容间，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便出来了。“或许是小陈觉得我的级别不够，不值得你敬这一杯？”
丁洁这话一出口，整个测试部两桌都鸦雀无声。
陈一糯知道，这杯酒，今日是一定要喝了。
她今日已经同陆总说清楚，日后想必也不会再有那些传言，自己也该好好待在12楼，做个按部就班的测试部小职员了。总公司常务副总的酒，她怎能不喝？
她强行露出个笑，举起酒杯，囫囵一句“丁副总，我敬您。”便一口把那杯酒喝了干净。
丁副总看着陈一糯被迫喝酒的样子，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舒畅。待她干了满满一杯，才挑起眉，说：“小陈只怕不懂敬酒的规矩——你我还没有碰杯呢。再来一杯。”
她话音刚落，高琳便再给陈一糯倒上一杯。
主桌上，陆知衡正和新提上来的王副总交谈，眸光却停驻在测试部那桌上。
他的嘴唇微微抿起，眉头紧蹙，吓的王副总以为自己方才说的有什么问题，这会儿正在拼命挽回。
只是，王副总的嘴开开合合，陆知衡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给了刘秘书一个眼神，是询问的意思。
刘秘书赶紧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通。
陆知衡问：“喝了几杯？”
刘秘书道：“现在是第三杯。”
陆知衡心道，陈一糯这么张牙舞爪的，三杯啤酒估计不成问题，也就没管这事。只是让刘秘书去叫丁副总过来，说自己有事要交待。
就这一会儿工夫，陈一糯已经被逼着喝了五杯。
她之前曾经有过喝了一口啤酒就醉倒睡着的经历，这次知道，自己肯定不行了。第一杯酒下肚，陈一糯就已经觉得头脑发昏，后面紧接着第二杯、第三杯，让她的世界都开始旋转。被灌到第四杯的时候，她甚至连自己的嘴在哪都找不到了，是肖涵按着给她灌下去的。
丁副总被刘秘书叫走了，她甚至不知道刘秘书是什么时候来的。
陈一糯和在座的各位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出去透透气。
她脚下还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裙摆上还是银色流线的凤凰尾羽。纵使面色泛上酡红，可她脖颈修长，姿态优雅，一如入场时的骄傲。
只是，刚出宴会厅，陈一糯就扶着栏杆蹲了下来。
她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天地翻转。趁着还有最后一丝清明，陈一糯打算拿出手机，叫辆车回酒店。
她翻了半天，发现手机不见了。
——是来的路上，落在陆知衡车上了。
她一时有些懵，在世纪酒店大厅里，硕大的水晶吊灯挑空了二十余层，璀璨的光芒晃得人眼睛发花。
她一无所有，只有身上这条裙子。
陈一糯忽然有点想哭。
她窝在大堂的沙发里，面朝着墙，眼泪流了满面。在她的脑海之中，无数画面像走马灯一般匆匆闪过……第一次见到丁副总时，丁副总对她的讽刺；后来在机场时她的轻蔑。
她不是傻，她当然都听得出来。
只是……陈一糯，为什么从前你都能挺过来，这次偏偏要哭呀？
她眼神里全是迷茫。
第一次在电梯里遇到丁副总时，丁副总第一句话便是：“大清早的，就往28楼来，总部的员工真是勤快。”那时她神采飞扬地反击：“董事长要的东西，不能不交。”
后来，在机场时，丁副总说：“每天只想这些邪门歪道的，走不了太远。没带身份证就回去歇着吧。”
那时，是陆知衡忽然出现，将她从满地狼狈里拉起来，护她在身后，“你身份证在我这里。”
可是这次，这次，他为什么忽然就不在了？
陈一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不让他在的。是自己说，不喜欢，都是无稽之谈。
她捂住脸，眼泪却从指缝间无声地流出来。
都是自己选的。陈一糯，你哭什么？
她哭到眼睛发肿，哭到意识模糊，哭到整个人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在呜咽声里沉沉睡了过去，脸上尤带着未干的湿痕。
宴会厅里，陆知衡与崔言、丁洁等人一起低声谈着工作。刘秘书出去了，不到一会儿又匆匆折回，在陆知衡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陆知衡的面色陡然一变。
他随即一压眉头，看向崔言。崔言与他自幼便熟识，一看陆知衡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接收到陆知衡的信号，本来神清气爽、正在大谈古今中外电影发展的崔总经理，忽然一手抚心口，一手支在桌上，露出痛苦的神态来。
陆知衡赶紧问：“崔总是怎么了？”
崔言气若游丝：“陆总，我喝多了，真不行了……劳驾，让我司机……”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晕晕地趴到桌上。
陆知衡心里感慨崔言的演技，果然是影视公司的老总，这演技拿到娱乐圈也能落个上乘。他一手扶起崔言，把他架好，一边对两位副总和主桌上其他的总监说：“崔总喝多了，我不放心，先送他下去。你们继续聊，如果累了散了就行。”
刘秘书赶紧上来搭了把手，两人把崔言牢牢地架在肩上。
刚出宴会厅，面色铁青的陆总一动肩膀，晃得崔言差点一个跟头。
崔总经理：“你悠着点儿啊！我是喝醉的人，醉的，知道吗？”
陆知衡把他丢在原地，一个人大步流星往前走，留下一句：“别扯，你的酒量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
崔言被气得肝疼：“我的陆总，有你这么过河拆桥的吗！”
少了宴会厅里热烈的氛围，便能觉出寒意来。陆知衡披上西装外套，一边对崔言说：“好了，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崔言倒是有些惊诧：“你送我？你不用送别人？”
陆知衡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最终落下一句：“别人有小刘送。你在这等我吧。小刘，去把两辆车都提到正门。”
他刚到大堂，就看到沙发上睡着的女孩。
陆知衡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若是平时，女子一定是如惊弓之鸟一般，他只要一靠近，她便要羞怯地垂下头去。偶尔也张牙舞爪，简单快乐。而此时，她睡得很沉，毫无防备，全然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陆知衡走近，在沙发上坐下。他想伸手叫醒女孩，可一伸手，只碰到满脸的泪痕，寒意彻骨。
他的手僵住了。
方才刘秘书和他说的时候，只说“陈一糯好像醉了，不太好。”他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能一个人在这里睡着，看样子，还哭了很长时间。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一片滑腻冰凉。
陆知衡赶紧脱下西装外套，给她盖住上身。抹胸的小裙子，整个肩膀和胳膊都露在外面，陆知衡的手指不小心划过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凉意。
女子有了温暖的外套，舒服地拱了两下，嘴里说着一串醉话。
陆知衡拿她没办法，拍了她两下，道：“陈一糯，起来了。我让刘秘书送你回酒店。”
陈一糯闭着眼睛，面上却现出骄矜之色：“我，我不要刘秘书。”
陆总哪有哄人的经验，此时手足无措，“嗯？为什么不要刘秘书？”
陈一糯根本不和他对话：“我要，我要吐~还要，洗澡~还要，嗝，发微博……”
发微博？这都是什么鬼……陆知衡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只好把她的手笼在掌心，希望她能舒服点。
真凉。
他赶紧把西装外套给她压紧了一些，一边学着哄小孩的语气：“那你还要什么？”
这话得到了陈一糯的回应。她忽然激烈地动了起来，好不容易盖好的西装外套被扯得乱七八糟：“我还要杀人！哼，看我……嗝，落英……剑法……”
她说的很是含糊，可陆总却听到了“落英剑法”四个字。这是他三个月以来的梦魇，不由得他记不住。那个该死的糯米粽子，就是用这一招，每天都追杀他……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陈一糯激烈的乱动，让陆知衡头大如斗。
“你先别动…”陆知衡手忙脚乱，却听见陈一糯很不服气的声音：“我非要动！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听你的。”
陆总知道自己不能和喝醉的人计较，可难免有几分不爽，“你不认识我？我是陆知衡。”
陈一糯开心道：“那我认识你！大资本家又要压榨我啦！”
她又开始唱歌，歌词全是什么“今天真呀真开心，老板让我写报告；明天真呀真开心，老板又要吸血啦”，把陆知衡气得够呛，冷冷地甩了一句：“你再唱一句试试？”
他话还没出口，就知道自己肯定说错了话。果然，本来开心地扭动着的陈一糯被他这一句话一凶，登时就瘪了嘴，两行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边呜咽着：“呜呜呜，大资本家一直都这么凶……”
陆知衡见她一哭，只觉得心里也跟着疼，赶紧轻声哄着：“好了，不哭了。大资本家不凶了。”
陈一糯哭的更厉害：“你骗人！大资本家根本就不喜欢我……都不来救我……”
陆知衡一愣。他只怕自己是听错了，语气里全是试探，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觉察的希冀：“那，你喜欢大资本家吗？”
陈一糯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陆总：“当然喜欢呀，你怎么这么笨！我……嗝，我不想和笨的人说话，呜呜……”
陆知衡本来神态自若地给陈一糯盖着西装，眼下却觉得手足无措，连碰她一下都不敢。他脑海中，回荡着方才那句话。
“当然喜欢呀……”“喜欢呀……”“当然喜欢呀，你怎么这么笨！”
陆知衡的脑海里，仿佛烟花万千，缤纷炸响。可那放烟花的始作俑者却毫无自觉，仍然窝在陆知衡身上扭动着，令陆总思维一片混乱。
陆总：“陈一糯，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好不好？”
陈一糯瞪大了眼睛，目光很是认真：“我说……你笨。”
刘秘书把车提到正门后，就进大堂来找陆总。只是，当他在隐蔽的柱子后面找到陆总的时候，后者正用手围住陈一糯，生怕她身上有半点寒气入侵。
刘秘书只觉得没眼看，低头一句：“董事长，车准备好了。”
陆总淡定道：“哦，你送崔言先回去吧。”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崔言内心os:我就知道！兄弟就是过河用的桥，河都过了怎么可能不拆……
刘秘书见惯了世面，此时却忍不住叮嘱一句：“可是董事长您也喝了酒，最好不要开车。”
陆总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就在世纪酒店楼上开个房间吧。我今晚住这，不开车了。”
刘秘书忍不住瞥向陆总怀里睡着的女子，心里感慨，没想到，这个陈一糯竟然真的把董事长拿下了……
“董事长，房间…开几个？”
陆知衡纠结半晌，脑海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两个吧。”
他打横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陈一糯，一路往电梯间走去。陈一糯被抱醒了，晕晕地睁眼，给了陆总一个灿烂的笑，“你真好看。你也喜欢吃巧克力慕斯小蛋糕吗？那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陆知衡只觉得心里一动，如风吹皱一池春水。
“嗯，喜欢。”
电梯到达一楼，雕刻着金色花纹的电梯大门缓缓打开。
因为陈一糯醒了，陆知衡索性把她放了下来，自己则手揽着她的腰，以免她摔了。
此时，陈一糯盯着大开的电梯门，脚下一步不动。
陆总耐心道：“走，先上电梯。”
陈一糯乖乖点头，跟着进了电梯。
封闭的电梯空间内，陆知衡按下楼层按钮，电梯稳步上升。可陈一糯却瘪着嘴，很不满意的样子。
“楼层……不对！”
陈一糯嘀嘀咕咕的，陆总问了好几遍才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低头核对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房卡——3003房间，30楼，没错。
陈一糯挣了一下，凑到电梯楼层按钮前，眼疾手快地按下了28楼。
一边又抬头冲陆知衡笑：“我按对啦，表扬我！”
陆知衡已经摸透了陈一糯醉酒时的心态，这时候只能顺毛哄，“表扬表扬，真好。”一边偷偷把陈一糯按的28楼给取消。
陈一糯不满意地在他怀里拱一下：“真笨，表扬人都不会……要说……陈一糯小朋友是最棒哒！”
陆总内心权衡了一下，就算酒店电梯内有监控，也可以联系朋友删掉。他什么时候这样哄过人？本以为开口会很难，谁知道，他轻轻抚着陈一糯的头发，那句话竟然脱口而出。
“嗯，陈一糯小朋友最棒。”
“那……我想要吃巧克力慕斯小蛋糕。”陈一糯乘胜追击。
陆总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头疼，可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心烦，满心都盘算着这个时间哪里能买到巧克力慕斯小蛋糕。
不然，等会儿……让刘秘书再跑一趟？
如若崔言在此，一定能看出来，陆总心旌摇曳，已经不再是那个心如止水、冷静自持的陆知衡了。可偏偏陆总本人不觉得。
电梯匀速上升，这样密闭狭小的空间里，陈一糯觉得更晕了。她皱着眉，努力酝酿着措辞，到嘴边却轻轻打了个酒嗝。
陆总：……以后是绝对不会让陈一糯碰酒了。
小醉鬼还在不依不饶：“要是没有巧克力慕斯小蛋糕，那樱桃味儿的，草莓味儿的，都行！红红的……”
她的眼神游移不定，却最终聚焦在陆总脸上，凑得越来越近。
“呀！有个好看的人在看我！”
陈一糯伸出手去，摸摸陆总的脸。陆知衡只觉得被她触碰的地方有点痒。她的手分明是冰凉的，可所过之处，尽是炙热。
陈一糯的手滑过陆知衡的眉骨，一路滑下，最后变成捧着他脸颊的姿势，左手轻轻一捏。
夭寿了，小职员竟然捏大老板的脸！陆知衡内心是崩溃的，他已经瞬间想出了一百种办法，让陈一糯把今天欠他的都还回来！
陈一糯可不知道陆总的内心戏。她只觉得眼前的这张脸怎么这么好看？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嘴巴……红红的……
“找到啦！红红的，草莓，小蛋糕……唔……”
她张口就咬上了她的“草莓小蛋糕”。
陈一糯像是饿了，非要把“草莓小蛋糕”吃到嘴里。陆总本还分神想着影视公司的事，被她突如其来地吻住双唇，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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