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哥知道,麻烦大了。那一夜的溃退之后,便是连续几天的逃离,舷窗之外的天空之上,魔导舰无序的飞着,动力全开,只为了更快的逃亡。
没了平日里的编队与命令,没有指挥,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而后亚哥便看到了天空在变色,从漂亮如宝石般的蓝色,过渡到深沉诡异的紫色。
他回来了,回到了从小成长的空域。
直到那一刻,亚哥才终于确认,帝国真的输了,而且还是极为惨烈的大败。
帝国的军人们输过,甚至有过大败全亡的惨况,但帝国本身却还是第一次输,只是一次却将所有的一切都输光了,几年前他们意气风发夺下来的领空,来不及收拢,便全部放弃,狼狈的逃回那紫色的天空。
几天时间,人心惶惶,昔日严苛的军规,现在根本没人在乎,昔日的袍泽们大口喝酒,赌钱,打架。那些高高在上的军官们眼神闪烁的躲避周围人,在一个个狭小的舱室中窃窃私语。
这一切亚哥都看在眼里,他不识字,知道的也不多,但从舰中的情况便知道了一件事——帝国完蛋了。
而后没过几天,一纸军令传达到军中。帝国的军团要大裁员了,几乎四分之三的人都将离开他们原本的岗位,摆脱军人的身份,回到自由人的状态。
最初听到时亚哥是那样的愤怒,明明再坚持一两年,他就可以爬的更高,获得更高的地位,可为什么只是短短两年时间都无法支撑,就这样狼狈的落败了?
他原本以为还有很多人会像他一样愤怒,他们会集结在一起,抗议这样的军令,皇帝陛下颁布的军令不容人质疑,但要是军中太多人抗议的话,至少会让那位尊贵的老人重新思考一下,是不是自己的决定太过武断。
可结果呢?亚哥讶然的发现并没有太多人如他所想的那样,抗议,那些昔日觉得麻烦的刺头们,那些喝醉了酒与同袍大打出手的麻烦们,都沉默着低着头,领取了他们的退伍津贴与补偿金,将简单的行李打包,无声的离开了这待了数年的魔导舰。
那时的亚哥觉得身子阵阵发冷,不是气温的缘故,也不是那恶劣天气的麻烦,他感觉到了在命运面前,自己是那样的虚弱无力,根本无法与其抗衡。
他黯然神伤的收好行李,藏好那笔算得上丰厚的遣散费,离开坚守数年的舰船,踏足在神皇堡黑色的地面上,如大多数士兵一样,迷茫而彷徨。
确定了公告上的一切,他知道这并不是一次仓促武断的决定,皇帝陛下能下达这样的军令,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想到这点,他便明白即使跟着那群人在喷泉广场上静坐也没有任何用,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了,便不会那样轻易的更改。
他彷徨不安的走向港口,在拥挤的人潮中寻找着去往家乡的船只,如行尸走肉般分开人群,登上那一艘弥漫着汗臭味的船只。
船开了,巨大雄伟的神皇堡逐渐远去,港口上的熙攘也渐渐远离,这一刻亚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从军生涯真的结束了,这个壮实的男人死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却不想船舱中已传来了哭声,这艘船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人从军中离开。
“哭什么哭,你们还有脸哭!都打了败仗,真够给帝国丢人的!”刻薄的声音响起,那是个中年男人,气愤的骂道,身旁的人拉了拉他想要制止他的胡言乱语,却不想他一甩手更加激动:“我有说错什么吗?!吃的穿的用的,所有的一切都优先供给军人使用,可结果呢,这群没用的东西让人赶了回来,现在还娘们似的在哭,简直就是给达亚斯人丢脸,我呸!”
男人依旧吵闹着,话语越来越放肆,亚哥的情绪收敛了许多,他觉得要是放在过去,那个男人早就被士兵们狠揍一顿,甚至会直接丢下船去。可现在呢,很多人都愤怒的瞪视着那个说个不停的男人,却终究没人动手。他们已经不是军人了,要是真的发生些麻烦,已经没有人可以给他们庇护,船上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可怜的泥腿子而已。
船航行了两天两夜,亚哥撕着硬邦邦的干粮,就着水壶里的水干巴巴的喝着,周围几个人饿得够呛,蜷缩着身子,想着睡着了就好。船舱里弥漫着汗臭味与尿骚味,每每打开舱门换气时,一帮人都会情不自禁的大口呼吸着,就像是险些溺水的人。
当第三天到来时,舱门开启了,那个寡言的船老大干涩的说道:“快到了,可以出来了。”一群人闹哄哄的涌了出去,看着那熟悉的周围心潮澎湃。
诡异的紫色天空下,正有一座座险峻的岛屿存在,那些岛屿亚哥都叫得出名字,甚至其中半数他都踏上去过,或是开采矿物,或是种植作物。在这贫瘠的空域中,想要活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令他难过的是那些平整的土地上,本该存在的绿色现在却是少之又少,大块大块的土地被荒废,只有少数部分种植着些蔫巴巴的作物。
“怎么会这样?”周围有人惊讶出声。
“有什么好奇怪的,都去当兵了,还剩下多少人能种地。”
“是啊,这几年又是接连灾害,不少家中的老人都没办法撑过去,整个村子都变得空落落的。”
亚哥一言不发的听着那些人的议论,他只觉得一阵悲哀,只觉得未来的道路狭窄无比,走到尽头甚至就像是在走一条颤动的钢丝。
船只在一处大港停下,昔日拥挤的码头现在很是萧瑟,整个镇子都蒙着一层灰败。亚哥拿了钱在市场中买了些东西,回到港口找到一艘去往家乡的小艇,丢过去几个铜子,没多久就开船了。
船上同村的几个人都有些脸熟,没聊几句便熟悉起来,可这份熟悉中夹杂着一些些隔阂,亚哥感觉得到,他们也一样感觉得到,不咸不淡尴尴尬尬的说着话,随着离家乡越来越近,亚哥的心跟着揪起来。
从军四年有余,却是从未回到老家看看,当年送自己参军时,父亲花白着头发伛偻着身子,沉默的朝着自己挥手,他从那木讷的面孔中看到了些不忍,读出了些骄傲,亚哥曾发誓,说一定要闯出些名堂才会回到这家乡。
可现在呢?他愈发沉默,眼神空洞,周围人看着他的模样也都闭上了嘴。
船只到港,他下了船,萧瑟的街道上隐约能够辨认出几张面孔,更多的都是陌生人,他踏着大雨之后泥泞不堪的道路,没走几步裤腿便已沾满泥点。有熟悉的大婶认出了他,干巴巴的打着招呼,一双眼睛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亚哥知道,一定是那纸军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要不然见到军人回来,这些人早该热烈的凑上来了,哪像现在这样,古古怪怪的保持着距离。
他笑了笑,也不在乎,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不过是江河中无力抗衡,只能随波逐流的一片落叶,只要动作大一些,甚至都会沉入水底。
他紧了紧行李,走在那狭窄泥泞的道路上,接近自己的家乡,他看到了那紫色天空下低矮的房屋群,有些陌生,有些疏离,几座熟悉的屋子不见了,多了些破败的临时屋,里头走出来的人站在那里远远看着他,面孔陌生,亚哥叫不出名字。
终于他看到了自家的房子,他停下了脚步,瞠目结舌的看着那已经倒了一半,另一半已是岌岌可危的屋子,他加快脚步,疯了般冲了过去,素来不慌的他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父亲!母亲!”他高声喊着,干涩的喉咙发出陌生的声音,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木门,入眼之处满是破败,阴暗的屋子里隐约看到个人影站起:“是亚哥吗?”那声音带着些不确定,以及强忍激动的些许颤抖。
“是我,母亲,我回来了。”亚哥将行李丢在地上,走向那黑暗,烛火被点亮,一个沧桑的女人出现在亚哥面前,她双眼红肿,皮肤灰败,曾经细嫩的手现在满是手茧,粗糙的手掌带着些不确定,轻轻的抚摸着亚哥同样粗糙的面孔。“回来了……回来就好……”女人哽咽着,声音中有着高兴。
“母亲,父亲呢?”亚哥看了一圈,屋子倒了一半,剩下的也已是危房,他却没有看到老父亲的身影。
抚摸自己面庞的手停住了,年迈的女人黯然的摇了摇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去年的时候,来了次风暴,你父亲为了地里的庄稼出去了,之后就没找到……”
亚哥只觉得心脏被重重揪起,整个人踉跄着退后,靠着那算不得结实的墙壁缓缓坐倒。“为……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泪水止不住的向下淌着,这个粗壮的汉子无助的像个孩子。
“你那时候可不在这里,找不到你啊。”
哭了很久,说了很久,老母亲腿脚不便的去准备食物,亚哥站起将带回来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母亲,以后我就不走了,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
“好,好啊。”老母亲温和的笑着,笑容中有着宽慰与简单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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