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从夔处离开,走了十来天,才重新见到人踪。人渐多汇成稀疏的人流,燕歌走在其中,这一天又看到凤鳞洲。
此时大雪初停,太阳露脸,凤鳞洲变成河中的一个白点。弱水即使最严寒的时间也不结冰,河两岸的树木被水中雾气蒸腾,挂上雾凇,在阳光下闪烁。不由让人怀疑,或许夏日的绿叶才是短暂的假象,或许冬日的冰晶才是真正的叶子。
有南国人未曾见过北方的雪景,他们在树底下,猛踢一脚树身,满树的冰凉的落下,他们兴奋地尖叫跑开。下午时分,雪花再次飘舞地落下,日落时,雪花连成雪片,连朔风也难吹动它们。片片雪片直落入黑色的弱水中,又消失无踪影。就像人人都知道红尘多苦,还是毫无反顾地,纷纷跃入其中。
燕歌推开‘白日入梦’酒铺。酒铺漏风,屋外飘着大雪,屋里飘着小雪。
笑眯眯的店家,对上次弱水一战记忆深刻。但他开酒铺多年,奇人游侠、天才少年,见得很多了,他并不奉承。问:“哟,客人,有一阵子没来,今天吃些什么?”
燕歌坐到上次的位置,“酒,酒糟饼。”
“好咧!”店家很快端上来酒和饼。燕歌喝一口酒,吃一口饼,看下方一片雪白。
寒冬天黑得更早,酒铺内没有其他客人。店家几次想搭话,燕歌偶尔应付一声,店家无聊地直打哈欠,拨弄着炭火。
门又被推开了,带进一屋的风雪,进来一位女子,比这风雪还要冷。
“店家,有什么吃的。”
燕歌见女子进来,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一听到声音,手像被风雪冻住,定在了空中。
店家顿时又来了热情,“哎呀,客人,这几天连着都是大雪,路都被封了,食物进不来,野味打不着。只有平时少吃的鸭脖、兔头、鸡爪和肝肠,倒是本铺的酒,那是越陈越香,越冷越暖和啊···”
傅君打断他,“温酒,两瓣兔头。”他看了眼铺中另一个客人,“少些辣。”
店家顺着她的目光,似有明白。他大声道:“哪里有不辣的兔头?铺中的菜都是事先卤好的,姑娘先坐,包你辣得过瘾!”
店家去铺后张罗了。傅君坐下,所坐处正是上次夏冬雪的位子,她把一只包裹放在手边。
燕歌始终边喝酒边望窗外,窗外已经是一片黑色,也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风景。
本来以为多了一个人,酒铺会热闹一些,没想到更是沉默。眼见夜色将浓,今晚不会再进来客人。酒铺本来就供人留宿,可以趴在桌上歇憩,更可以饮酒至天明,这两位客人想来不会再走。店家无聊地有些抓耳挠腮,无奈俩个客人,一个冷淡,一个冰冷。店家忽然把火钳一扔,又跑进铺后,传来一阵刀板声。
过了好一会儿,店家端出来一只大瓦盆。他笑眯眯地道:“两位都是路上的旅人,也许不知道,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今晚就要跨入新的一年了。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跨年时要一家人在一起,包‘百馐彼岸饺’,然后围坐在一起,吃饺子和大腕酒,辞去旧的一年,迎来新一年。”
店家顿了顿,“这‘百馐’,是平时招待客人余下的脖脚、肝肠一类,羞于端给客人,但其实吃来,味道更胜大块的鱼肉。我们这里以前穷苦,过年没有肉油,就把它们剁成糜,当作肉馅。‘彼岸’是弱水河畔生长的彼岸花,冬季地上的草花枯死,地下的鳞茎休眠过冬,正是肥厚饱满时,虽然没有春秋时的多汁,咬在嘴中别有一番韧劲。两位客人,饺陷我已经拌好,面粉我还留有一些,两位一俊一美,怎能空对坐着,结束这一年?来,我们一起包饺子。”
店家不由分说,拉来两张桌子,合做一张。他一人捻面皮,燕歌和傅君分坐两边,把瓦盆中的馅包入皮中。
这俩个人哪里干过这种事。燕歌贪心,皮中的馅常塞多。傅君手笨,常把饺皮弄破。倒是店家一个人,饺皮捻得飞快,眨眼间就叠起了厚厚一垒。
他见俩个年轻人脸上、身上,尽是白色一块块,又一条条,面前仅有几只扭扭捏捏的饺子。他不由哈哈大笑,抢过瓦盆,一起包起来。燕歌和傅君还是不说话,听店家一个人天南地北地胡扯着。很快,一竹筐的百馐彼岸饺包好,店家端去铺后烧水下饺子。
屋内只剩下俩个人,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燕歌道:“傅君姑娘,你还不认识我,在海边···”
“燕歌。”
燕歌有些意外,“原来姑娘还记得。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
“嗯。”
酒铺内又寂静了好一会儿。
燕歌又问:“不知道这种大雪天,姑娘去哪里?”
“西北尽头,雪山。”
燕歌一愣,“世界最西北尽头的雪山?那里有几万里,来回一趟大约要一年,姑娘不知为何去那里?”
“你说的。”
燕歌更是奇怪,“我何时和姑娘讲过这个地方?”
“你说琥珀在雪山找到。”
“哦,你是讲我送给我姐的琥珀柜台。”燕歌想起什么,有些支吾,“那和姑娘也无关啊?”
“琥珀碎了。”
傅君打开一直放在她手边的那只包裹,本来以为是衣物,里面都是碎裂的黄褐色的琥珀。
“鲱鱼拍一下吐一个泡,我想看能吐多少,结果碎了,鲱鱼也变成水。我去西北雪山,找一个赔你姐。”
燕歌看眼前这个依旧没有表情的姑娘,真不知道冰冷的她在化石屋里,是如何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拍着,竟然能把这块琥珀拍碎了。
他想大笑出声,还是忍住了,道:“没有事,我姐不会介意的。”
傅君道:“不行,我介意。”
铺内忽然又没了声音。
“傅君姑娘,既然你已经决定。此去路上太凶险,琥珀是我找到的,不如让我陪你一同去。”燕歌说完,脸上一如既往的沉静,却低头再抬不起来。
“行。”
“啊?什么?”燕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行。”
“哦,那好的。”
这时,“百馐彼岸饺来咧!”铺内的俩个人同时板起脸,再没有声音。
店家一手托一只大口盘子,高喊着走进来,“来!来!来!客人先尝!”他把两盘饺子送到二人的面前。
讲实话,百馐彼岸饺味道还算鲜美,但其中碎骨太多,俩人吃不习惯。碍于店家的热情,俩人即使被硌到牙齿,还是默默地咽下。
店家见俩人比进来时表情还要凝重,他本有意撮合俩人,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如此不懂风情。他不由想到自己年少风流时,想起曾经干过的傻事,还有身旁的伴侣,想着想着,眉毛几乎从他脸上飞出。他索性不再管俩人,他拿来自己的饺子,他可不那么斯文,他一口扔进一个,嘴巴咂得过瘾万分。
一声响动传来,窗外一朵烟花袅袅升起,又有几朵跟着升起。烟花四溅开,化作漫天的繁星,仿佛会永远停留在空中。到了跨年的时刻,弱水旁,有人脱下衣服,大叫一声,跃入黑色的河水里。
传闻中,弱水不能浮一物,但每到新年之际,它又能载动万物,所以此时常引人慕名来观此奇景。又有几人争相跃进河中,奋力游向河中心的凤鳞洲。有畏寒的人不敢下水,他们把手中的金块放到水面,谁知道“咕嘟”一声,金块沉入黑沉的水底,再也找不着。失去金块的人大叫道,“骗子啊!”
‘白日入梦’酒铺中的人,望着下方。一对少男少女,一个冰一样寒冷,一个冰一样冷傲。各自倚着窗台,目光闪动,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新的一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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