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何以不解忧

弱水发源于穷石山,一路东流,渐渐浩大,最终奔流入海洋。弱水舟楫难渡,翎羽不浮。传说中,神鸟凤凰经过此时心中不服,它摘下一根羽毛抛入弱水,这根竟然千年不沉,化作一座洲岛,名为凤鳞洲。凤鳞洲上只生一种凤凰木,每到夏季凤凰木开花时,洲上一片火红,真的如同一根凤凰羽毛浮在弱水中央。

弱水与凤鳞洲之名,吸引无数的人不远万里而来。两岸自然生出不少的店铺,供游人歇脚,提供酒食,贩卖本地的特产。有干枯的凤凰花,野鸭毛被说成凤凰羽,或者是满满一瓶的弱水河水。

岸边一座小山的半腰处,有一家酒铺,酒铺偏僻,却正好能俯看下方的弱水,和匆匆的过客。酒铺很是简陋勉强能遮住风雨,铺中几张桌椅和五六坛的酒,迎风招展的酒旗却格外醒目,写道,‘白日入梦’。

燕歌坐在桌边,正在喝酒。他准备去还没(mo)影国王子的酒钱,还有他离开木屋时紫瞳不放心,又在他衣中塞进一大把银杏叶。经过几天的挥霍,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燕歌舀起一勺酒。这个酒铺只卖一种黄酒,色作红棕,入口微苦,用大口瓦碗来喝。酒坛旁放一只木勺,想要添酒自己舀取,一勺刚好倒满一只碗。等到喝尽兴了,你再掏出银杏叶,满嘴含糊地报出,自己到底共喝下多少碗。

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少年,请老朽喝一碗如何?” 燕歌从思绪中醒来,抬头见是一个老者。头戴鲜花,裸露的皮肤上有纹身,头发与胡须似是暗绿色的水草。他的样貌怎么看,都像是天幕森林中的那个山神。

燕歌毫不知情,他点头。又见老者装扮奇特,问:“你是谁?”

老者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捋捋绿须,水草似得的长须湿漉漉的,“老朽名叫灵均,是这弱水的河伯。”

燕歌听了,也不奇怪,对灵均,现在应该叫灵均河伯了。又一点首,继续喝他的酒。

灵均河伯见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又说道:“少年,你是信不过老朽吗?你若不信,你请老朽喝一整坛的酒,老朽给你表演‘河伯一口尽之术’!”

燕歌不由一笑,嘴角微斜。他从白衣中掏出剩下所有的银杏叶,扔在桌上,不过是五张。他拨出一半到灵均河伯的面前,也就是三张而已。他又自顾自地喝起酒。

‘白日入梦’的店家很会做生意,无论客人酒多酒少,菜贱菜贵,他永远笑脸相迎。酒坛中的酒虽然自己舀取,客人少时,他也会站在旁边给客人添酒。此时他从酒坛中舀起满满一勺,笑呵呵地赶来,给灵均山神的空碗又满上。

灵均河伯本来见燕歌衣服洁白,认为今天又能一醉到天明了。他很失望,有些愤愤地道:“现在的年轻人,整天就知道喝酒,都不知道好好去挣银杏叶了!”

这时,酒铺中有几只麻雀闯入,酒铺建在山腰,鸟雀很是平常,几人都没在意。麻雀先是站在窗棱上,渐渐站满屋顶几根栋梁,等到铺中人发觉时,“叽喳”声响满整间酒铺。不过麻雀们都很守规矩,没有一直落在有人的桌上。

‘白日入梦’的门被一阵风推开,一个男人走进来。他看了看酒铺里,挑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男子神色萧然,眼角的皱纹显出人到中年,但能看出,年轻时必是俊朗非凡。

中年男子道:“上酒。”

店家观察颜色,见中年男子虽然衣着很朴素,可气度着实不是寻常人,问:“客人,还需要些小菜吗?小铺里有拍黄瓜,盐煮花生···”

中年男子眼睛看着窗外,“喝酒是用来怀念人的,怀念人是一件悲伤的事,悲伤中哪里还容得下别的东西。”

店家开酒铺多年,见惯了奇怪的人,依旧笑呵呵地道:“好咧,酒就来!”

中年男子一口喝尽一碗酒,他放下酒碗,跟着长叹一声。旁边的店家忙给他满上。

中年男子拿起第二位酒,又一口喝尽了。他望着下方的弱水,弱水黑沉,偶尔掀起一丛白浪,眨眼就被黑色吞没。“弱水三千,我只欲取一瓢饮。为何寻觅半生,却再难见你一面,难道一次错过,便不能再回头。”

隔桌的燕歌听了,也是一声叹气。他手中一直在把玩一片银杏叶,银杏叶从海边带来,应该还沾有海风的盐腥味吧,或许还带有一点胭脂的香腻味。

燕歌低声道:“一根丝线从此缚住君。”

中年男子耳朵灵敏,他听见了,举起酒碗,遥遥对燕歌一敬。

燕歌也不过是少年忧愁,他抛出这最后的一片叶子,“换酒!”

中年男子喝完第三碗酒,站起身来。对燕歌道:“我是夏冬雪。看你也是杯中真性情人,我不绕圈,我今日为你手中的刀来。”

燕歌不慌不忙,也把手中的酒喝下。才说道:“那便一战。”

他解开放在旁边的布包裹,包裹的结是紫瞳亲手打上的。露出一把清澈如水的刀。

一边的灵均河伯见了,“是‘宁静’。”

中年男子夏冬雪又道:“换个地方,人家酒铺营生不容易。”

酒铺的店家听了,却笑呵呵道:“没事,小铺建成虽久,总是少一些历史的沧桑。两位若能在此一战我愿我两位添酒助兴,以后也多一个向客人讲述的故事。”

灵均河伯听到,连连摇手,“不行,不行!老朽还在喝酒,万一弄脏酒水怎么办?出去打!出去打!”

夏冬雪也是一笑,笑中苦多于喜,“就怕我的灰鸟一展翅,你的‘白日入梦’从此真的在梦中了。”

他当先走出去,“一碗酒中有三生三世,不如就在这三千弱水上一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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