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漫无目的，他向北行走几日，看见一处河水注入海中。河水与海水交汇处清浊分明，却是弱水的入海处。燕歌又延弱水逆流而行。
这一日，燕歌行走在河畔，昨日刚下了一场小雪，两岸树木添了一层霜色。只见道路上出现几个黑幽幽、足有成人臂展宽的深坑。深坑一圈还散布有大小的深洞，像是有什么腐蚀的液体从空中坠落，深坑一路向远处延去。
燕歌跟随深坑离开主道，地势渐渐变得起伏起来，一座座小山丘隆起。越向前，深坑中渐有一些残存的黑色液体，丝丝白汽从黑液上升起。不是黑液太炙热，而是黑液比这冬季还要酷寒。
燕歌站在一个深坑旁，一股腥臭味扑来，竟让人睁不开眼。只听到“呲”的声音，燕歌的鞋踩到一点黑液上。燕歌把脚在土上踩一踩，白色寒气没有熄灭，反而从鞋底一路腐蚀上来。燕歌忙甩去鞋子，在地上的鞋子眨眼就什么都不剩下。
幸好包中还有一双新鞋，当初紫瞳要他背上，燕歌还不愿意，被紫瞳偷偷塞进来，今日倒正好能换上。
深坑到此，却愈加稀疏，大小也不及最初的一半，似乎黑色的液体滴落殆尽。忽然，一声震雷般的巨响，从前方山坡上隆隆响起。
“小子，滚过来！快让爷爷杀了你！” 一头苍色的夔，似牛而无角，大小何止庞大千倍，横卧满整个山坡。燕歌在它的蹄下，就像是一只牛虱子。
燕歌道：“我不上来，你还能多活两日。”深坑正是一路延向坡上，延到夔的腹下，黑色液体所过处，周围草木化作炭黑。原来，这是夔乌黑的血。
夔听了，一阵咆哮，仿佛有惊雷一个接一个炸开，乌云在它的头顶聚拢。终究夔还是伤势太重，没有挣扎起来，它重重喘息着，山峦般的腹部上下伏动。
只听它隆隆的声音道：“如果不是那个人，今日岂有让竖子成名的机会！来吧，快滚过来杀死爷爷！爷爷我没看错，你身后背的是‘宁静’，你还勉强配上杀死爷爷！”
燕歌漠然道：“我的刀不斩将死之物。”
夔顿时又是一阵狂野大笑，“将死之物？将死之物···”笑到一半。一口黑血喷出，它喘息再不能笑下去。“小子，你很对爷爷的味口，如果爷爷还有力气，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中！”
燕歌道：“没有如果。”他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又传来夔喘息的声音，“小子，你不奇怪，谁能伤的了爷爷？你不想听听，到底爷爷经历了什么？”
燕歌想了想，转回身。山坡上的草木尽被夔的污血腐蚀，唯剩一棵梓树尚无损，燕歌走上山坡，在梓树下坐下来。此时他就在夔的鼻息前，燕歌闭上了眼睛。 夔“嗬嗬”笑起来，“能持‘宁静’的人，还不是无胆鼠辈。”它又连咳两声，黑血溅出呲呲作响。才讲道，“此处四十年前，有一个村庄，叫做‘枯水村’。村中年年干旱，没有水浇庄稼，没有水给人畜来饮，村民们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当时村中有一个少年，他外出学得‘水之术’回来，他敲开干裂的土地，把百里外的弱水引来，从此村庄源源不断又清澈的水冒出。少年引水的途中，更是遇到一位弱水边的姑娘，姑娘好似出自弱水的白莲，俩人一见定下终身。那天，他正骑着白马要娶姑娘进门，路两边围满送来真心祝福的村民。
嗬嗬，爷爷那天正好路过，见他正少年春风得意，爷爷我怎能让他如愿。爷爷杀尽村中的村民，还有他心爱的姑娘，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血泊中哭不出声音。爷爷对他说，你们村子不是缺水吗，爷爷送这么多血水给你，你还不快来谢谢爷爷！”夔说着，一阵大笑，它还在为当年的事得意。
夔又一阵咳血，好一会儿才继续讲，“少年跳起要和爷爷拼命，爷爷随手把他打翻，却不取他小命，告诉他，爷爷住在东海流波山上，你随时可来找爷爷报仇。那个少年也真是顽强，四十年里共到流波山找爷爷十三次，他的水之术越来越精，与爷爷我的差距越少，可是还是胜不过爷爷，爷爷每赢他一次，就毁他一感官。最后一次他找来，他已经十指尽断，五感全失，但他仿佛和这个大海融成了一体，这一站我们连斗了一个月之久。海上连起了一个月的风暴，海边的城镇全部被海水吞没，最终他还是一招落败。嗬嗬嗬，他怎知道，他一辈子钻研水之术，他可以操控所有的水，水就是他术法的根源，可爷爷生来就是沧海之精粹化成，他又怎么能毁灭自己的根源！
最后一次斗完，他用水剑伤爷爷一剑，但是他为了胜我，是煮沸自己的生命之水，不吃不休在海上鏖战一个月。最终他还是没法杀死爷爷，他的生命也将耗尽，我俩瘫浮在海上。他对我说，和你争斗一辈子，当初所仇恨的种种，现在想来就像是前世的梦境，都已经发生的事，做再多也不能挽回什么，哪里还剩下什么仇与恨。他说，我不会劝你为善，我现在唯记得村边的一棵连理树，一根紫藤攀梓树而上，每到春天时，半树紫花半树黄花；每到秋天时，半树扁平荚果，半树狭长荚果，随风飘曳。我与妻子就是在树下私定终身，望我死后，带我回树下与妻子合葬，也不负与你相斗了一世。”
燕歌睁开眼，这才注意到，他所坐的梓树。一根紫藤蔓盘旋而上，与梓树纠缠，再难分舍。可是···
“嗬嗬嗬，看到了吧！这棵梓树早就死得透透了，这棵紫藤哪里是什么情意绵绵，它分明是为了自己向上生长，把梓树一点点绞杀死了。他一辈子练水之术是错，他死前最后一刻念着不忘的，还是错的！可怜啊，真是可怜啊！”夔放肆地大笑，“爷爷平时为恶，就数这一次最是过瘾！我中他一剑，伤得虽然重，但只要在海上精养，吸沧海之精粹，不久就能好。不过他说完就死，爷爷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只好当夜起程，带着他飞了九千里回到这里。现在细回想来，他是知道不可能劝爷爷改善，又明白爷爷在海上不会死，他是把爷爷骗到此处，让爷爷血流尽死去啊！嗬嗬，身死后还能杀死爷爷，倒也不负爷爷跟他相斗四十载！更何况，到这里看到他死了都不能瞑目，爷爷死得真是痛快啊！”
夔忽然一声长吼，“只是，这里枯水村被我毁去后，就改名成枯水坡。爷爷生于流波山上，却死在枯水坡，名字是对上了，未免气势太小，气势太小啊！怎么配得上爷爷一世的恶名！”
随着夔响雷般的声音，他头顶的乌云里，一道闪电划亮整个天空。只见鹅毛大雪落下，让人又窥到了夔当年任意为恶时的戾气。 大雪中一队黑影飞来，径直落到夔苍色的背脊上，却是一队乌鸦。夔为它们的大胆呆住，怒极反而大笑，“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领头的一只乌鸦，听到发问了，先理了理羽毛。张开黑色的嘴，“我们？我们是地球无物种界限、所有生命都应该平等对待、生前有富有贫有好有坏、死后都不应该一个人孤独离开的，招魂第二小队。”
夔和燕歌都被那只乌鸦，飞快的两瓣嘴，有些发怔。随即明白过来，“滚！你们就是来吃爷爷肉的蛀虫！给爷爷滚，等爷爷死还早着呢！”夔猛地一摇身躯，大地也为之晃动。
那个招魂第二小队，毫不在意地飞起，落到另一座山坡上，看样子是不会走了。
夔又对燕歌，“好了，小子，你也滚吧！爷爷不想让人看到垂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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