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是有感情的、约定俗成，正如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春天，嚼出了酥人的甜味。可惜，蒸笼的厦门，近乎是闷了三月，只为夏天的暴雨来得利落。
是如此的心烦意乱，却成不了借口搪塞教练的嘴。7点到，6点起床，昨天的面包只有10分钟过嘴。一刻的等待，半小时的车程，脑子里浮着条线却怎么也拉不直。打上一盹，到了驾校，不远处一只黄狗，抬起条腿在树坑边撒尿。它不害羞，他也不害羞，厚着脸皮跨过这个坎。
呵，莹儿在。她今天来得真早，心情似乎更默然些，发呆地盯着地上的枯枝败叶，想明白、台风究竟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正如此刻一双帆布鞋，明摆着带来了没有爱情味的问候。她抬头，看大学生的脸，又长了颗痘，却说，“今天气色不错”。是的，熬夜和气色无关，这中肯的悖论激起了严正聊天的兴致。然而，她侧过脸去，乌黑的秀发于鬓角垂了根白丝。如果有把剪刀，他想悄悄地剪下留做纪念；或者手，不过拔下来会有点疼。可惜没机会，她起身朝便利店的方向走去，一颗芒果在背后砸了下来，太熟。
这会儿，教练开私家车来了，沿着楼梯下的绿荫道子划过，狗撒腿往反方向跑。车子熟练地绕弯，正停在两树间的黄格子里，烟先探出窗，身子打门后显摆起来。保时捷、好牌子，是林教头的车对着严正的脸微笑，他却刻意回避，正巧蚂蚁从脚边溜过。“别傻站着，去烧壶水！”嗓门大极了，顷刻踩死所有念头。右手机械地拎着，侧脸擦过树干，视线随黄线的延伸至直角，水龙头超20公分处映成像，不过是沿壁倒流的水管开个“裤裆”。似乎有关驾校的一切都拧得很紧，手刹、瓶盖、发条，正如此刻的较劲，竭力扭转依旧“尿”不尽兴。颓唐的时间早就明白磨蹭的下场，能够揣摩教练咆哮的可能，却依旧流逝得不急不躁。那是放假的第一天，松弛、令人难以置信，前一天考试的生物钟7点、拭去无痕，费力地撑开眼、好像有人敲门，朦朦胧胧地听着，确实是暴风骤雨地捶。快递扯着嗓子叫囔着，他也顾不上应有的一切，坦诚地穿着三角、坦率地开门。付款并不愉快，大叔厌恶这精练的身材，找钱的时候特意零敲碎打，落了一地的角角毛毛，只好蹲下拾起，内裤随之紧绷。他一直是自己的男神，对着镜子穿上刚递来的背心，花色配着白色略显古怪，不过依旧驾驭。奶头若隐若现，倒很在意，外出溜达时是排斥的，孤芳自赏时却又兴奋。如此一般、恰如其分地诱惑自己，紧实感膨胀、仓促而抑制不住，顷刻、一手湿尽的触感，水溢出了壶。
莹儿、转身便是，正朝着教练和茶桌方向走去，两手空空并不见瓶罐子。她看起来有点着急，一味地解释、不住地抱怨，没了刚才的闪躲，痛快略显任性，让人不易亲近。待严正走近时，谈话停止，教练一接过随手泡，便差使他左右转，似乎是拒之门外的秘密，在身后絮叨着、盘问着，背有些发痒。记得第一次问候、长椅上聒噪的蝉鸣，彼此真诚地记住名字、简短明亮。笑看着钟摆式定点的车辆，聊着无关学车的边角笑料，难忘一惊一乍时扩圆的嘴。“你有男朋友吗？”她低头看衬衣一角、干净的花色，沉默回答了一半，另一半顺着记忆，“曾经有过”，浅蓝色的辞藻、有故事的味道，谁没有曾经？“那现在呢？”车辙子道道的转弯，有着老练的影子，也有苦练的痕迹，她打了个手响以示回应，便朝车走去。应是苦恋、没错，严正望着背影思考。“嘿，瞧你忘回正——”冒出的声音果真猝不及防，硬生生地踩死刹车，轮胎都有了抱死的决心。“想啥呢？想死啊？这要是被教练看见，骂死了都？”好心的权衡无意地瞪眼，不减娘气，倒镇住傻愣的严正，逼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幸好下意识的右打死，误打误撞地擦过树边倒挂的轮胎，才又回到既定轨迹。如果再前进一步，撞墙的结果就不单纯只是辱骂而是卷铺盖滚蛋，所谓“车比人值钱”的理论是任何驾校背地里奉行的。“你倒吓我一跳，能好好说话不！”严正利索地挂停车挡，抬起手刹，率性地向窗外吐了一句。不过权衡没当回事，倒注意起莹儿的奇怪，眼朝那地方瞅着，可能是夸张的动作不曾见、歇斯底里的模样不曾见。不多时，便上了副驾驶座，手架在严正的肩上，头凑过去问：“你俩闹掰了？”
“神经病”——中标贴近黄线、左打死，不必回。
不多时，香草姐到了，左右手拎得沉重，估计刚从超市回来。她冲着休息室内的教练们笑笑，把一袋子的好心好意从窗口塞了进去，才抹着汗水朝车的方向走来。依旧微笑示意正右转的权衡，把一袋子的劳心劳力重重地甩在座椅上，略显疲惫地闭上门，不忘亲切地说声谢谢，便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严正随手递把扇子——打着广告招牌的塑料制品扇起风来有点“杯水车薪”的味道，大姐急躁地拍了下腿肚子，蓝蓝的扇面并未见红，蚊子、苍蝇之流逃脱得真快。开谈的头句向来客套，“你俩几点到？”多半是7点、8点的回答，不过这次却转了话题，“莹儿比我们都早。”说着，手指了指休息室，似乎那里还在絮叨着、盘问着，不出意外、教练将沉着脸出来揪着某位的尾巴骂得绘声绘色。“刚我探了头，发现大妹子哭了，准是教练又欺负人。”实际上那窗户只塞得下一袋子贿赂，容不下大饼脸，不过剧情发展多半如此，不必计较这一会儿的失真。倒是严正摆起严肃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刨根问底，搞得大姐有点不知所措，“我不过瞟了一眼，没听清说啥，就不服凶神恶煞难为可怜的姑娘，这林教头一嗓门吠得人心蹿。唉，不跟你说了，俺去练车。”终究没明白莹儿的情况，哪怕是飞来的空瓶砸了下头，也依旧云里雾里，“能不手贱吗？能不作死吗？”一手拽起瓶子又掷回去，娘气藤子的纠缠确实烦人。一侧的垃圾箱净看笑话。
左右转练乏了，三人打算请教练“出山”，把车子开到侧方的场地。这时，莹儿从休息室出来，林教头跟在身后，显得平静。她却有些失落，不过仍冲着香草姐微笑，轻轻地挥了挥手，看来今天不会练车、先行一步。说来也巧，平日瞎折腾的刘老爷和好虚荣的王总下一刻便从坡底溜车而上，与莹儿打个正面，随手扔出个烟头，落在脚边的不远处。这时，车场不再说话，三巨头的聚集有强大的威慑力。10点开始的平台教学，乏善可陈，教练如走马观花亲临一趟，便悠然自得地托付给三位新手。何时定点停车？何处为直角转弯的标志？曲线行驶如何操控方向盘？依旧云里雾里。大姐谨慎，自动挡驾驶得秀气，油门不敢给力，上坡一顿一顿，待至平台下冲时，刹车踩得紧急，头差点撞上玻璃；权衡走神，车也跟着飘，到了爬坡点，顾着中标沿黄线走，忘记与树齐肩左打死，轮子陷进草坪中，慌得胡乱抡圈，不知换挡，成全王总一手流畅的操作，加上一顿性别上的数落；严正机灵，吸取两趟子教训，开得有模有样，S路口处依着教练“中心对中心”的口诀，使前后轮置于相对安全的地带，却不料车盖子快遮住黄线时砸下个芒果，猝不及防地踩死刹车，不情愿地吻了墙。于是，三人只好打包返工，继续一周的倒库练习。
“的确，教练很忙，忙着泡茶、谈天和骂人，没空教我们……”
7月18日，离科目二的考试只剩10天，严正觉得很荒唐。坐在双层巴士的前排，两侧的行道树不及肩高，前方的红绿灯不协调地拥堵十字街头，他在琢磨莹儿的心思：也许并未发生什么，大叔与少女经常性的攀谈不值一提；倘若发生了什么，某教练与某学员的瓜葛又于己何干？这样想想，时间似乎更抽离，意念似乎更强大，不如反过逻辑：在已知的既定事实里，无限放大的絮叨与盘问、中断对话与休息室的回避，得出的结论肯定瞠目结舌。随着绿灯的亮起，视线走出了迷离，好奇的驱使终究成了微信上的疑问。下了车，泄气的轮又没脾气地挪几步停下，挤进十个人或更多，两层开始颤抖模仿着胃痉挛，屏幕却无动于衷。打小区门前走过，他寻觅用餐场所，好吃、便宜、舒适、人少，需要体力绕些路子，尽头一堵墙。返回去，拖沓着挎包，帆布鞋提不起精神，一脚蹭飞石子，擦过路灯掉进水沟，屌丝的步伐有着难以置信的摩擦力。抬头，“振龙瓦罐”；平视，七八人、空两桌，自带空调、老板帅气，行、试试。喜欢点菜的感觉，青椒肉丝、家常豆腐、目鱼肉泥、一盅饭，正好。他若无其事地划了几次屏保，输了几次密码，习惯性地点点微博、再点点空间，可微信就是一声不吭。难道没看见？难道不理睬？难道无可奉告？算了，女人都这样，他夹了块豆腐，吹了吹，小心地放进嘴里。结账的时候，终于有回音；25块，老板叨了3遍；他顾不上地递100，找了7张10和5张1；大把拽进口袋，已忘记吃的味道。莹儿的解释寻常的、非同寻常着：“考试没过”。严正有点傻眼，黑字虽小却清楚地指责他，多管闲事、甚至幸灾乐祸。眼看进入安慰的节奏，心里却无准备，一时半会儿吐不出治愈系词藻，只好“加油”，尾随几个句号，表示抱歉与遗憾。他愣是走过小区门口，直到听见发廊小弟的宣誓效忠才缓过神来，莹儿离线了。一晚上辗转反侧，觉得不对劲，这一天下来就没对劲的事。好像大家刻意回避他，行为怪诞、言语唐突、状态迷糊，芒果砸两次的微乎其微不正说明摊上大事了吗？可自己问心无愧，出门穿了衣服、系上皮带、帆布鞋正青春，只是气色不佳而已。倒是一句反话引起一天的不正常，大姐更假了、权衡更娘了、教练快10点才聚齐，简单的考试没过竟催化了一连串的化学反应，未免小题大做……唉，女人真是玄乎的存在，可能科目二的失利难为情，可能自动挡的挫败难为情，只能一味地解释、一味地抱怨，痛过、哭过之后隐身、消失、不说话，何必呢？严正似乎理解莹儿一个人静静的心情，却抑制不住和她见面、聊天的欲望，如果是对情侣，就能自然地给个怀抱，一切的压力释然，可单相思的不方便，正是一方渴望秒回，对方却迟迟不回。夜，实在漫长，他把头埋进了被窝。
7月19日，原计划驾校学习的第二周的开始，由于教练的蛮不讲理，学员们丧失了斗志。其中的代表严正，准时九点拨通电话，以实习为由、胡搅蛮缠为手段拒绝了左右转的邀请。相较而言，香草姐不远万里从岛外赶来，于八点现身，兢兢业业地训练一小时后，以酷暑难耐为由向教头请示回家。批准，踏出了门槛，前往不远处的沃尔玛，高高兴兴地买菜、买肉、买水果。与之相反，权衡和年轻女子间的互动从早上七点维持到中午，约在可人的咖啡六巷见面，饶有情趣地品着卡布奇诺，掐一块松饼，诱惑着彼此的胃口。练车，似乎不值一提，是盲目的庸俗主义、廉价的务实主义，在人与人的较量中无法体现高贵的本色，徒有狂妄的资本。因此在他眼里，严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养老院的正面，实习的本相比实习更有意义。狭窄的门边贴着旧时的春联，“家增财富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可能是拱状的顶，横批存在显多余；或是起角损边的碍眼，人为好意的撕下；亦或此联本就不带批，画蛇添足倒做作。如此算来，三年、三春，龙眼的枝头已过门墙，垂下颜却无人摘，不好吃的涩曾让姥姥尝过，摆了摆手他也呵呵的笑。起初，路更窄些，头家好心地换了装修，腾出点空间，老人们平时就这么来回地走，乏了泡壶茶、聊上两句闲话，咀嚼的滋味、年轻人自然不懂。严正把头一低穿过门，盼着的眼光刷来又散去，有些亲人早已不管不问，记忆也随着消弭，儿子都不知的事实悲哀得说不话。二楼开阔点、明媚些，姥姥正坐床上，树枝伸进窗、数着叶、吊着不熟的果子、捧着奇妙的感觉。她知道孙子来了，装作没看见：什么表情都不自然，“噢，你来了”至少好点。他不明白姥姥心思，觉得呆呆的挺好，享受蠢萌的现状。放下糕点，往杯子里倒开水，有些烫又有些热，她明白，不急着喝；他难受，急着开启角落的风扇。唠叨转起来，谁谁谁她听说的、某某某她嫌弃的，尽可能回忆着，编织成看似不满的关系网，使生活没想象的平淡、乏味。有时候，低沉地念叨着女儿的忙碌，把些说明白的、不明白的混在一起，段落式抱怨其身体的不爱惜、感情的不珍惜、儿子的不疼惜。她无论如何都回避着女婿的名字，半个无名英雄自私地把悲伤留给最亲的家人，总有说不出的恨、忍不住的忿：生活本不应如此，至少心安不必挣扎。严正摸了摸姥姥的脸，皱纹与微笑似乎很疲倦，无数的秘密都不是秘密，坦诚得一览无余。没有什么值得留恋，进院的那天起就下决心等死，可当枝头吐出新绿、她依旧欣喜春天的到来，在无所牵挂的日日夜夜里却牵肠挂肚着母子俩的生活，哪怕是最隐忍的伤痛也固执地舔舐一遍一遍，无法原谅的父亲依旧是她最亲爱的“儿子”。时光在悲伤的阴影里交错，总会有过去、现在、未来的迷惑，严正想起香草姐的一句话：“我学车是为了载孙子上学，现在的年轻人都没空，老伴也在工作呢。”他忽然明白：成长的意义不是自身的强大，拥有着漠视一切的资本并非成熟的标志，而是贡献一份有限的力量，为社会、为家庭。可这有限的力量比之亲人的逝去微不足道、比之寡妇的生活微不足道、比之死亡的等待微不足道。姥姥皱纹爬上的岁月，过去、现在、未来，成长徒增的不过烦恼。他眼中的她、她眼中的他，区别着又联系着，成长的起点与成长的终点，一代人的无奈、两代人的辛酸、三代人的等待……严正起了身，走到阳台，那里曾经有猫的足迹，浅浅的、把光吸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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