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街灯把孩子照得很暗。走进一个光圈,走出一个光圈,我和他的距离不过光圈的直径。脚步声很沉却没声音,虽然街道本来寂静。他心里渴望着呐喊,正如我心里呐喊着渴望,彼此应是共鸣体,回荡着家破人亡的无声的音,至少此时此刻。可是,时隐时现的孩子身后拉长的背影,总让我的悲恸不得圆满,恐惧、不安似要钻出我的心房,刺破我的乳房,挣脱单薄的衬衣,子弹般射穿黑暗吸附进背影里。突然,孩子转身,停尸间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再次呈现,我瘫倒在光圈中,等着那异物一步步靠近,悄无声息。
悄无声息,不过站在黑暗中,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他,是我孩子吗?一声不吭地转了回去,按着原来的步子,追寻原有的光圈,在光与暗中继续前行。他,是我孩子吗?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在风吹开衣襟的路上,枯枝漾起微澜。他,是我孩子吗?
他,从不是我孩子。从医院回来的那场雨,无人接听的电话,急促的敲门声。他,从不是我孩子。床角的布娃娃,小红帽裙上的粘液,“抱紧点,再抱紧点”的嚎。他,从不是我孩子。晚归的日日夜夜,吃饭时止不住的嫌弃,逃学的事实。他,从不是我孩子。阳台倒了的树,停尸间传来的脚步声,时隐时现而又渐行渐远的拉长的背影。
你,终究不是我的孩子。爸爸的不负责任使我怀上了你,爸爸的不负责任使我从小拉扯着你,爸爸的不负责任使我未来只能依靠你。爸爸,你的爸爸一步步把我逼上了绝境,无处可逃的境地!而你,伪装成你的爸爸,在悬崖边上,硬生生地把我推下了崖。啊,我那风中嘶吼的树,我那日渐衰老的颜,我在灯下褪去光泽的魂。
我要杀了你,我的儿。
我踱进了卧室,拉开最靠床角的抽屉,里面只有一把小刀和一张红绿相衬的纸,纸上泛着星星点点梅花似的黑斑。部分的凝固与结块,使得质感粗糙,再无血肉相亲时的粘滑;试着贴近闻闻,默默地飘杂着类似于锈的香,兴许是腥的病变霉化了自然的气息。我把刀支开立在纸面上,凭着刀尖思考下一步。无奈,对话的进程从零倒退,不过数日,尖上残留的血已拒绝对绿的慰问。一阵厌恶不明就里地涌上心头,不由分说地刺穿纸面,意犹未尽地划开道道口子,得寸进尺地割成细长纸条,却依旧撇下尚存理性的刀子,难以自持地用手把纸条揉碎,无法自拔地啃食着纸条的边缘,极近癫狂之至。抛开,把一切情感的羁绊抛开;洒落,将一切碎片漫天洒落;埋葬,让一切回忆永归尘土;这一步,我踏出了卧室的门。
灶台下面的柜子,有两层,上层静躺着砧板与菜刀,下层摆着两个大篮子,篮子上叠放着多余的碗和盘子,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摆上桌。柜子的角落与篮子之间形成的空隙,正好被碗盘挡住,在这孩子绝不会触及的地方,硬塞了一瓶氰化钾。
储藏室的一侧,是不高的架子,在最高的一层刚好够得着手的角落,可以抽出一把锯子。那是园艺手锯,既是较省力的弯锯,又是锯刃硬度高的高档锯,锯齿十分锋利。
浴缸上方的浴巾架,叠放着两条浴巾,在一条浴巾叠的缝隙,夹着一副皮手套;洗脸池侧面墙上的洗漱架分为三层,中间一层摆放着护肤品,在两瓶男士洗面奶后面有一盒包装精美的面膜,徒有其表的内在是一副面具,只露双眼。
……
水龙头开着。水面上漂着一块带血的布,情不自禁地染红了水。水按捺不住地溢出边缘,使命般地流向屋子里每个角落。
是夜,我毒杀了孩子,锯下了他的头。
……
如果云知道
如果云知道
逃不开纠缠的牢
监牢里锁着的是何人
每当心痛过一秒
一位无名女子的心痛,不需要任何理由
每回哭醒过一秒
一位无名女子的血泪,说尽了对理由的蔑视
只剩下心在乞讨
永不忏悔的她,至死把心举过了头顶
你不会知道
你不会知道
爱一旦结冰
当第一抔土洒在尸体上
一切都好平静
万籁俱静
泪水它一旦流尽
不曾有哭声,不曾有泪水流下
只剩决心
只有一抔土、一抔土,流沙般从指间滑过
放逐自己在黑夜的边境
往事封存、埋葬回忆
任由黎明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不再有寂寞、惶恐一步步向她逼近
想你的心 化成灰烬
不再有任何的寄托与牵挂
真的有点累了
一身轻松
没什么力气
现在,她精神抖擞,拿起了铲子
有太多太多回忆
像失忆的疯子
哽住呼吸
放声大笑
爱你的心我无处投递
再也寻找不到往昔的模样
如果可以飞檐走壁找到你
纵使坟里的尸体重新爬起
爱的委屈 不必澄清
她也毫不讲理地一铲敲死
只要你将我抱紧
自己的世界只容得下自己
如果云知道
如果云知道
想你的夜慢慢熬
曾经度日如年的她
每个思念过一秒
生活要么思念
每次呼喊过一秒
要么呐喊
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
无法填补的欲望随时殆尽生命
如果云知道
那么,云就会同情
逃不开纠缠的牢
监牢里的她
每当心痛过一秒
为了理由心痛
每回哭醒过一秒
为了理由流泪
只剩下心在乞讨
为了理由苦苦乞讨
你不会知道
你不会知道,只会感概:
“这奇怪的她,是多么矛盾的她!”
……
我把孩子埋了之后,生活并没发生过多的变化。周遭人都没发现,这点让我很受伤。说明孩子的存在感很弱,间接证明我的存在感也很弱。哪怕是发现孩子身首分离的尸体,受怀疑的首当其冲的也绝不可能是我。在无人烟的深山里埋葬,绝非一位往日扮演贤妻良母的人力所能及之事。只要狡猾地挤挤眼泪,所谓的亲戚、旁观的邻居与善心的民警便会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一侧,先入为主地认同我受害者的地位。现在困扰我的是,如何维持这堪比“上刀山、下火海”的冒险生活:既能戴上面具搔首弄姿又能摘下面具回眸一笑;既能把一切的疑点从自身移开又能把一切的焦点聚集自身?很难,做一面“镜子”的确很难,在于呈现所有它物的真实来掩藏自己的真实。不过,踏出“杀人”第一步的我,就不必履行“困扰”的义务,独享有“困扰”的权利……
我很矜持地把自己献出去,和世界做朋友,和世界做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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