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时节,寒风乍起。
又下雨了,似乎每次到了这个季节都要落下 一场雨,天气才会彻底转凉。
阴雨天总是令人无比惆怅,思绪在这个时候往往很难再集中起来。
微凉的秋风击打在窗玻璃上,像是爱人在你耳边呢喃细语,你厌烦又觉得眷念。
十月一号,国庆。
那是噩梦开始的一天,我清楚记得她在电话里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你猜我从19楼下来需要多长时间?”
该死的,当时我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那会应该就趴在阳台上和我打电话,我只要抬头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能避免悲剧发生的。
可我没有这样做,只自顾自地走着,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答案。
从19楼下来只需要几秒钟。
她倒在了血泊里,我甚至已经认不出她的脸。
路人们被吓得纷纷四处逃窜,有人在慌乱之中拨打了报警电话。
我抱着她尸体哭得声嘶力竭,没有什么比当时更让我绝望。
我们就快结婚了,而且,她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从此一蹶不振,消极颓废充斥着我整个后半场人生。
根本走不出来的,那是宛如梦魇般的噩梦,它出现在我每一个夜里,有时我甚至会被吓到后退。
是的,被她吓到后退。
“她常常反复出现在你梦里?”
“是的,陈医生。”
坐在我正对面的是陈皓,省级医院里最拔萃的心理医生,同时也是我这两年来的心理疏导员。
“陈医生,你说,我会不会没有那么爱她。”我带着有些负面的情绪问道。
陈皓摆摆手,摸了摸鼻尖,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在想自己明明是爱她的,为什么她出现在你梦里,而你却惧怕她是吗?”
我急匆匆点头。
“这个问题是正常的,你不用过于担心,也不必因此处于愧疚。”
陈皓眼角余光瞟向我,手里的钢笔不停扭动,他似乎已经记录了很长一段对话。
“为什么不用录音笔?”我问。
陈皓手中的笔突然戛然而止,双眸注视着我说:“我已经习惯这么做很多年了。”
我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近乎于猎人般的语气挑衅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开始变得呼吸急促,神情中展露几分错乱。
“我们今天就到这,你现在应该吃药了。”说完这句话,陈皓急着要走。
我快步走到门口处拦下他,他却显得有些抓狂。
几秒钟后,他开始奋力砸击门板,眼珠布满血丝,手指关节处有明显的血液向地上滴落。
我牢牢控制住他,不让他再有过激行为。
“好了,你先出来吧。”
房间四角传来中控台的声响。
直到护士慌忙走进来为陈皓注射一支镇定剂后,我才缓缓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来到医院中控室,里面坐着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旁边跟着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员。
“陈队!”警员朝我恭敬敬礼。
“文卿啊,说说你的看法。”男人看向我说道。
“郑部长,陈皓目前人格分裂已经到了重症阶段,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再有任何自主意识,据我的推测,主人格估计已经被分裂出的人格杀害了。”
郑国恩微微蹙眉,不苟言笑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这可就有些棘手了啊。”郑国恩拳头紧握,有节律地敲击着桌面。
“目前根据陈皓所提供的线索,只能证明其未婚妻是跳楼自杀,可从生理上的表现来看,他同时又在害怕,这是不合理的,至少在科学的角度上来说,这不贴合逻辑。”
郑国恩若有所思点头,思索片刻后问:“那有证据证明他对警方有所隐瞒吗?”
我无奈摇头,“没有,他说的一直都是实话,从没有说过谎。”
郑国恩继续点头说:“嗯,在测谎这方面,比起那些仪器,我更相信你的专业和能力。”
一旁警员对我投来羡煞的目光,更多的是敬仰和崇拜。
“陈皓这段时间已经完全带入了心理医生这个角色,他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极强,虽说在某些刁钻的问题上会犯错,但总体水平已经超越了大部分实习心理顾问。”
我回想起半小时前,陈皓对我盘问以及做记录的种种迹象来看,他几乎看不出有任何毛病瑕疵,若不是身份不同,就连我说不定也会被他给骗了。
“你还是坚信这件案子是谋杀?”郑国恩古井无波看向我,话有深意地问。
我同样是面无表情回应:“我相信科学,也相信证据。”
“可证据表明案发当时,他正在楼下接电话,并且道路天眼也能记录到当时的影像,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我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冷冷说道:“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郑国恩眉毛一挑,忙问:“什么错?”
“他不会说谎。”
郑国恩显得有些迷茫,“我知道,你刚才解释过,他确实不会说谎。”
我让警员重新播放刚才与陈皓对话的画面,画面定格在我向陈皓提出问题,我是不是没有那么爱她的时候。
“看这里。”我把画面往后推送了一秒。
画面刚好定格在陈皓伸出右手去摸索鼻尖。
“人在说谎的或者心里有鬼时,都会下意识地去摸鼻尖。”我掷地有声指出陈皓的破绽。
“可你刚才不是说,他不会说谎吗?”郑国恩问。
“没错,他当然不会说谎,因为谎言都是提前设计好的,不然对话就会有明显的顿挫感,这样很容易就会让人怀疑。”
“你的回答让我很费解。”郑国恩似乎有些困惑。
我淡然一笑,解释道:“陈皓并没有受过专业的心理学培训,所以他所知道的一切心理学学识都是源于他的心理医生以及顾问,这就是重点,他同样有辨别人说谎的能力,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身缺陷,他的身体里有不同的人格,而非主体人格并不会在意身体当时的协调性。”
郑国恩如梦初醒,顿时说道:“我知道了,他身体的种种行为并没有被其他人格察觉到。”
我默默点头。
“如果这个信服力不够,我还有其他的证据。”我把画面又往前播放了半秒钟,画面定格在陈皓刚刚伸出右手。
“这个时候的他正在做手抄笔记,而他也并非左撇子,所以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如果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瘙痒,一定是伸出空余的那只左手去抓挠,而不是放下笔。”
郑国恩思索后点头同意我的说法。
“等他清醒后试着给他进行催眠吧,这对于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难度才对。”说完,郑国恩便起身离开了中控室。
一旁警员似是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要去送郑部长离开医院。
我给警员使了个眼色,他立刻身姿挺拔,一路护送郑国恩上车。
所有人都离开后,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陈皓加剧的病情已经出现了梦境与现实相紊乱,多出来的人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所衍生出新的人格拥有无比超群的学习能力。
我承认,在给陈皓定罪这件事情上,我是有一定私心的。
按理说,案件已经移交至市法院,陈皓被证实没有作案时间节点,且存在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最重要的是他同时拥有医院开具的精神分裂症证明。
所以,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件案子已经结了。
陈皓未婚妻黄某,因情感事故系跳楼自杀结案。
可后来的种种变故却让我如坐针毡,陈皓新的人格出现促使了他完美转型。
与之两年前相比,此刻的他已经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在他宣告自己的主人格已经被杀死的那一刻,取缔他的将会是未来社会的毒瘤。
医院和市分局只相隔不到五公里的路程,不算遥远,开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在医院折腾了一天,刚回警局就径直走到办公室,靠在沙发椅上想要闭目沉思今天所遇。
“案子已经结了,你一直死咬着陈皓不放做什么?”
说话的是警局局花,技术科首席法医苏小曼。
我揉搓着睛明穴,很是无奈道:“你千万别认为是我在没事找事,两年前的陈皓姑且认定他无罪,但你知道他上周做了什么吗?”
苏小曼似乎有些听不进去,态度很是强硬说道:“他做了什么都不用稀奇,精神分裂症才是一切的源头。”
我再度无奈苦笑,“不,医院护士上周报警说,陈皓涉嫌纵火,烧毁了医院的隔离房。”
“纵火?”苏小曼显得有些狐疑。
我冷笑一声,旋即沉声说道:“你应该知道纵火意味着什么。”
这次轮到苏小曼无言,久久才开口道:“纵火意味着暴力的起始,据犯罪学提供的数据来看,全世界有近七成以上的重大凶犯曾经有过纵火倾向。”
“是的,所以我决不允许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我直起身子,揉搓着脸,一字一句道:“一切罪恶都应该扼杀在摇篮中,这就是我这些天一直审问陈皓的原因。”
苏小曼其实人并不坏,相反她算是我见过最恪尽职守的警务人员,工作上从不出差错,并且年轻有为,深得上级器重。
“我能帮你什么?”苏小曼语气凝重问道。
“去查查留档,我想要确定他未婚妻跳楼之前,陈皓是否已经有精神分裂的迹象。”
直到曼妙娇躯离开我的视线,我重重地沉睡在办公桌上。
又下雨了,我想起陈皓描述起梦里的样子。
只不过此刻正值六月,讨厌的知了声似乎在唱着最后一场霉雨前的挽歌。
细雨夹杂着闷热的夏风吹进咖啡厅,服务员躬身走过想要替我关窗。
我拒绝了帮助,他尴尬不失礼貌地笑着离开。
下雨总是令人无比惆怅,我能听到隔壁桌男人哭得声嘶力竭,从他表情上的变化可以判断其女友违背了曾经许下的初衷。
有人来了,是陈皓。
他身边跟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员,我示意警员解开他长袖遮盖住的手铐。
随后他坐在了我的对面,这是一个靠窗的位置,很惬意。
我依然没有开口,只是让两名随从的警员先行离开,警员们点头随后消失在咖啡厅。
“现在的你,又是谁?”我问。
陈皓一改往日常态,似乎他身上散发着成熟沉稳男人的特有气质。
没有过多的惊慌和无措,更多的是从容和淡定。
他正襟危坐,捧起面前的焦糖拿铁放在鼻前轻嗅,眼睛深邃望着窗外。
“你爱看文学著作吗?”陈皓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
“谈不上爱,但大部分世界名著我都看过一二。”我说。
“那你一定也看过格林童话了。”此时,他已经把目光转向了我。
《格林童话》是德国语言学家,格林兄弟共同收集,整理,加工完成的德国民间文学。
其中最脍炙人口的作品有《白雪公主》以及《灰姑娘》。
我忽然有种莫名的紧张,这种感觉源自他的从容和自信,仿佛他散发出的人格魅力在深深吸引着我。
抛开这些情绪,我默默点头。
“准确来说,我看的是安徒生童话系列,其中已经涵括了格林童话。”我如实回应道。
他笑了,笑得极为灿烂,眼神中充满了祥和与稳重。
“我觉得,在谈论这件事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开诚布公一次?”他十指交叉,双肘惬意撑在桌面上。
“我们的谈话内容取决于你的态度,如果你想好好和我谈,我不介意和你来一次前所未有的开诚布公。”
“很好,我们目前有一个良好的开端。”陈皓双手开始有节律地拍打鼓掌。
“我知道你想了解什么,我会不留余力地帮助你想知道的一切。”他重新端起焦糖拿铁,轻抿一口,“那我们就从你第一个问题开始谈。”
陈皓彻底放松状态,语气不缓不慢,很让人舒服,这是和人聊天最舒适的一种状态。
“我这次又是谁,我到底是谁。我相信你很困扰这个问题,那么话题就不得不回到刚才的安徒生童话。”
我一怔,他这是要给我讲故事。
没有打扰,我静候他接着讲下去。
“安徒生童话中有一个三猪小猪的故事,相信你一定听过,或者亲自阅读过。内容大致是三只小猪建房子抵御大灰狼的经过,这是个励志并且鼓励孩子们要懂得坚持的小故事。”
我似乎隐约猜到点什么,但没有去主动打断他的意思。
只是静静听他继续讲述这个我已经烂熟于心的童话故事。
“从前,森林里有三只小猪,他们的妈妈决定让三只小猪独立,于是把他们赶出了家门。老大是个非常懒惰的猪,他离开家后用稻草盖了一间简单的草屋,老二觉得老大的草屋太过于简陋,于是找来许多的木头,盖了一间坚固的木屋,只有老三不怕辛苦,费时最长消耗最大,盖了间砖石砌成的屋子。”
我不厌其烦地听着这个无聊透顶的故事,期待着他能说到重点。
“可有一天,森林里来了一只大灰狼,大灰狼只是轻轻一吹,老大的草屋便支离破碎,无奈之下老大只得逃到了老二的木屋去,可老二的木屋终究也敌不过大灰狼的猛烈撞击,最终还是被撞倒,老大和老二便又逃到了老三的砖房中,大灰狼无计可施决定冒险爬到烟囱上跳下去,老三发现后点燃了屋内炉火,大灰狼滑下来时不小心被烧着了尾巴,最后夹着尾巴逃跑了。”
讲到这,他顿了顿,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
“你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老三吗?”我问。
陈皓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我们的身体里一共住了四个人。”
我听后不由得头皮发麻,四个人格,这简直堪称奇迹。
“你所熟知的人格有三个,一个是上次和你见面的大灰狼,另一个是占据这幅躯壳二十余年的主人格老大,以及你没见过的老二,剩下最后一个就是我,三只小猪里的老三。”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今天的他和上次的他却是有着天壤地别,只是这次的他更让我感觉害怕。
“三只小猪的故事结局很美好,最终赶走了大灰狼,他们又重新在森林里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与我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个童话故事,它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陈皓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
“所以,你要除掉他们?”我猛然醒悟过来。
陈皓冷笑一声,阴沉沉道:“我当然要除掉他们,否则我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你,你杀了其他的人格?”我焦急问道。
“在我的故事里,大灰狼吃掉了老大,紧接着吃掉了老二,只有老三活了下来,他在找一个机会,于是在一场谋划中解决掉了最后的大灰狼,并且把大灰狼生吞了。”
说到这,陈皓脸上的阴险和诡谲彻底浮现,与之前充满魅力的性格完全相违。
“你不要忘了,在英译版未修改的原文中,三只小猪最后吃掉了大灰狼,因为,猪也是杂食动物。”
我愣愣地待在原地,好半晌没回过神。
猪一直都是杂食动物,但没人在意过它们的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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