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土魔的眼睛。
巨大的眼球倒影出邱八的脸。
本就色厉内荏的小邱八吓坏了。
他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往回跑，往村里跑，又往村外跑。
跑啊跑啊，从天黑跑到天亮，又从天亮跑到天黑，跑过了白天黑夜，跑过了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这一年的夏至，邱八在一个拉二胡的瞎子面前停下了。
他不是主动停下的。那位瞎子横弓一站，邱八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来，和蔼可亲:“孩子，你要跑去哪里啊？”
邱八吓傻了，这是土魔吗？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可怕。
邱八说:“你不要追我了，我已经跑得很累了。”
瞎子很奇怪:“我没有追你呀，我只是问你从哪里来，孩子，有人在追你吗？”
邱八咽口水，瞪眼睛，哇一声哭出来。
他撕心裂肺地喊:“我想回家！”
瞎子却很严肃地说道:“不准哭！”
邱八哭得更大声了。
瞎子就跳起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摇摇晃晃，却没有倒下，才发现已经自己不再是那个八九岁的孩童。
他已是个少年了。
他没有理会瞎子，开始返身朝着家里跑去。
然而，那个并不算特别荒僻的小小村落，早已经杳无人烟。
听说好几年前，这里有一场地震，村民们请来了巫师，巫师告诉村民，这是来自山神的警告，这里很快就会爆发巨大的灾难，必须马上离开。
懵懂的村民连夜收拾东西就走了，据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少年邱八站在村子的废墟上，他没有家了。
传言中的那场灾难并没有发生。
村民们匆忙撤走后巫师召集同伴在村里搜刮了所有的值钱物事，在一系列无所顾忌的破坏性搜刮之后，这群流氓意得志满地离开了。
然而没人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这里的地形悄然变化了。
邱八没有家了。
他来到当初土魔睁眼的地方，这里已经变成一座峡谷，然而他还是凭借记忆来到这里，大声说道：“你毁了我的家！”
土魔又一次睁开眼：“你不是想成为魔王吗？”
“那和你毁掉我的家又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毁掉你的家。”土魔说道，“我答应了你的要求。”
少年很气愤地辩解：“我只是想看看你。”
“你也答应了成为魔王。”土魔再次强调，“魔王是不可以反悔的。”
“魔王就可以没有家人吗？”邱八喃喃道。
“魔王是没有家人的。”土魔道。
“我不会成为魔王的。”邱八的目光渐渐坚定。
邱八转身离去。
身后，土魔的声音急促：“你到哪里去？”
邱八的声音远远传来：“去找我的家人。”
邱八走了。
土魔沉沉的声音在峡谷回荡：“可是，你已经是魔王了啊。”
邱八开始流浪。
在这期间，他认识了义薄云天的赵大，锄强扶弱的王二，招蜂引蝶的张三和四处奔波的李四。
他和赵大结为异性兄弟，和王二惺惺相惜，对张三不屑一顾，为李四感到可惜。
正逢魔王出世，人心惶惶，天赋异禀的李四从劳碌奔波中解放出来，揭竿而起。
张三死于浪子回头的一次伸张正义。
王二在乱世之中享尽荣华富贵，然而家道中落，贫困潦倒的他最终选择出家。
赵大遭人陷害，不仅死于非命，身后还背负污名。
邱八于是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家乡。
“这是魔王的宿命吗？”
土魔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空寂的山谷回荡着这样一句话：“我不相信。”
邱八又走了。
这一次，他遇见残忍嗜杀的麻五，温润如玉的白六，还有慈悲为怀的邢七。
他成了冷漠麻木的邱八。
他看着麻五四处杀戮男女老幼，登顶称王，看着谦谦如玉的白六旁若无人地穿过这个乱世，一生践行普度众生的邢七饥寒交迫地死在为破庙孤儿们化缘的路上。
邱八再一次回到那个地方。
天地间回荡着土魔厚重猖狂的笑声，邱八坐在地上，垂下头去。
地面裂开了。
邱八掉了下去。
故事，结束了。
“结束了吗？”
故事到这里，讲了什么呢？
果然还是不完整的故事。
那么，第一次邱八遇见的都是异姓兄弟，第二次遇见的，其实都是亲兄弟呢？这种关系怎么样？
嗨呀其实还可以更复杂一些的，从赵大一直往下梳理，所有人都在互相影响，那么，这是个什么故事？
压抑。
这还是个负能量的，没头没尾的故事。
土魔的来源不知，它为何如此做，未知。
邱八的存在意义，未知。
很多很多的东西，未知。
这就是你啊，你一直寻求的所谓“老派”故事法。
怎么样？
是不是心里特别憋屈，说不出话？
那就对了嘛，这就是老派故事的“魅力”所在了。
不得不说，老派故事的留白更多一些，而新派故事，则讲述很多，恨不得上下几十万年从头到尾都讲清楚，盘古开天到地水火风重开，哇，好炫酷。
哇，真可怕。
这个世界没有秘密的吗？
当然不是。
人类毕竟是害怕未知的，哪怕更多人，是向往未知的。
更多人选择了，远离未知。
他们累了，不再需要在疲劳之余再次思考了，生存压力如此之大，人活着几十年而已，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我知，我在，我了解。
你。闭嘴。
这就是我们的回答。
我们在退化，并乐于退化。
我们不需要故事了。
或者说，我们需要故事，我们需要大量的，简单重复的故事。
是……童话吗？
也许是吧，只要简单，只要美好，那就很好了。
如何做呢？
“怎么做到呢？”
当然是，最简单的，人蹲下，最终会站起来，甚至跳起来，收回拳头，是为了打出去更有力。
只要张弛有度，并且最终朝着美好，更美好就好了。
故事，故事不是一条线，不是一张网，不是一团乱麻，不是一幅画，一篇散文。
新派的故事，不需要有回路的骨架。
只是个弹簧罢了。
有道是:困难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大纲？伪命题而已。
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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